唐谜(112)

当这位文宗踏着搭板走到众人所在的这艘船上时,所有官员皆向他躬身作揖, 称一声:

“张公。”

他虽已罢官, 但依旧是天下士人的楷模。

“诸位莫要多礼,某听闻,朝廷三司派了人来, 是哪几位?”张说虽然德高望重,举手投足却谦逊有礼。

沈绥和裴耀卿、刘玉成连忙上前一步再度施礼, 做自我介绍。

“焕之, 东灵, 真是许久不见了。”张说显然是识得这二者的。

“张公,进来可安?”裴耀卿作为代表说话。

“呵呵呵,瞧我这幅模样,可称得上安?”张说笑道,话语却有几分苦涩。

裴耀卿与刘玉成不知该如何答话, 瞧着张说比之以往憔悴苍老许多的容颜,心中多少有些唇亡齿寒、兔死狗烹的凄徨。当年张公是何等风光,却一夜之间荣耀尽失,这或许也是他们仕途终点的写照。为官不易,伴君艰难。

张说却并未再为难此二人,而是将目光转向沈绥。瞧着这位风华绝佳的青年,他笑了,眼底有着欣赏和感怀: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雪刀明断沈伯昭沈司直罢。”

“末学不敢当。”沈绥躬身施礼,谦逊道。身上的气质,却给张说一种不卑不亢之感。

“好。”张说笑着赞道,“丰神俊秀,清风有骨,是大好的青年。你也不必过度谦虚,那慈恩案我是有所耳闻的,能在短时间内就破了这样一起复杂又无头绪的案子,足以说明你的能力。只是,我不得不说,这起案子,或许比慈恩案更加诡秘,让人困惑又心寒。”

刘玉成问道:

“张公何出此言?”

张说望着船舷外滚滚黄涛,叹口气道:

“我身份特殊,是案发的当事人。元茂当时就与我一道在甲板上饮酒,他的失踪,对我来说是极不可思议之事。三位,我的话,只是当事人的一面之词,莫要尽信,也莫要因我的身份而有所顾忌。我知道我身上有很重的嫌疑,三位当谨慎待之。”

“我等自当秉公办案。”资历最老的裴耀卿表态道。刘玉成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他实在想不出,张道济到底有什么动机杀害朱元茂,他相信朱元茂多半是醉酒失足落水。这案子,又有何复杂?

张说凭栏望江,缓缓叙述道:

“正月十三日,元茂朝会结束,自长安绕道抵达蜀地,与我见面。我与他是十多年的老友,他早年间在长安任中央官时,就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十年时(指开元十年),恰逢突厥战事,我节度朔方,他跟着我在前线打仗立了功,后来被封到荆州做了大都督。他在荆州这一带本就有亲戚,虽然是远亲,但自从他来了后,就亲近起来。”

张说所叙的这一段往事,为官的都很清楚。开元八年时,朔方大使王晙为造假军功,诛杀突厥降部阿布思数千人,惹下祸端,引起并州的同罗、拔曳固等部族的恐慌。为平息事端,张道济持节出使,率领二十人,安抚各部,以身犯险,感动诸部,事端暂时平息。

开元九年,遗祸再起,突厥降将康待宾起兵作乱。圣人派遣王晙帅兵讨伐,张道济为军师。当时,康待宾暗中勾结党项,攻破银城、连谷,还占据粮仓。张说率一万人出合河关袭击,大破康待宾,并乘胜追击。当逃到骆驼堰时,党项反戈,叛军溃散。张说招抚党项流散人员,使他们各安其业,并否决了部下诛杀党项全族的建议。后来,张说还奏请设置麟州,安顿党项,使党项诚服。

这一仗打得极其漂亮,张说人望如日中天。回长安后,就被擢升为兵部尚书,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将入相。

开元十年,张说担任朔方节度大使,并巡视边防五城。当时,康待宾余党康愿子举兵造反,自立为可汗,并劫掠牧马,西渡黄河出塞。张说率兵追讨,在木盘山擒获康愿子,俘虏三千人,又将居住在河曲六州的降户五万余人强行迁往中原的邓、仙、豫、许、汝、唐等州,杜绝隐患,立下汗马功劳。朱元茂当时就是他手底下的副将,同样立下赫赫军功,后来被封为荆州大都督。

张说叹了口气道:“元茂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相当正派,胸中虽多沟壑,亦有豪情,爱讲义气人情,是很值得结交的朋友。我罢官后离开长安,与他有许多年未曾见面,此番他来看我,我自然非常高兴。我登船送他沿江而下,一路饮酒笑谈,十分畅快。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会因此遭遇不测。

说实话,当晚的事情我记得不清晰了。但我会喝得这般烂醉,真是生平罕见,我只隐约记得自己并未饮多少杯,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他酒量犹在我之上,更是不该喝得烂醉如泥,失足落水。我始终无法释怀,总觉得这其中有古怪。此外,在江中打捞也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在下游拉了网,按理说,不该到现在还找不到尸首。整个案子都透着离奇,使我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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