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266)

午膳传来了,沈绥边吃边写,秦臻这一面吃,一面有感而发,道:

“我记得,那是开元六年春。那时我任职御史台,还是个从五品的侍御史。那年冬天内子病了,一直拖到开春都不好,我怕她就这样走了,每日都求诊问药,一筹莫展。及至后来,竟怀疑是邪崇作祟,不得不求道问佛,出入各大寺庙道场。几日来不思饮食,日渐消瘦,也不知自己身上带病。去了青云观内,请求观主道长相看,却不曾想,晕倒在观内,醒来后,便见到了你。也多亏碰上了你和颦娘,不然我和内子,早就魂归西天了。”

沈绥听他忽的提起往事,心中微微发酸,面上却笑了,道:

“当年世伯您可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对夫人情深义重,羡煞多少痴心女子啊。”

“你这小子,都要成婚的人了,没个正行。”秦臻笑骂她,“你十六岁时的那个模样,真像那花骨朵似的,嫩到了极点,半点没有男子该有的样态。我见你,恍若见了魏晋那时的男子,涂脂抹粉,熏香沐浴。”

“哈哈哈,那您是说,我现在皮肤粗糙了吗?”沈绥乐了。

“谁说你皮肤,我是说你那性子。”秦臻要被她气死了,“那么娇嫩一个娃娃,行止跳脱,也没个章法,心里口里好似含了一团火,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喷出来,灼到别人。现在倒成熟了,人也稳重了。”

“我那时是那样吗?”沈绥嘀咕道。

“你啊,最会装了,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头其实不知在想些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道行还浅。”秦臻气鼓鼓地道。

“是是是,您说的是,晚生班门弄斧,让秦公见笑了。”沈绥立马认怂。

“哼!”秦臻鼻子里哼了一下,内心却叹息一声,现在的沈绥却已经让他看不透了。

沈绥吃完了午食,也写完了表文,吹干墨迹,撤走餐盘,她敛衽起身。

秦臻走到她面前,替她正了正官帽,道:“今夜早点休息,明日有个好状态,将新娘子迎进门。到时候,我去吃你喜酒。”

沈绥郑重点头,鼻间隐隐发酸。

“去吧。”

沈绥依言出了门,刚跨出门槛,她顿了顿,回身,向秦臻郑重地深深一揖。拜完,转身离去。秦臻负手站在门内,望着沈绥向自己的那一拜,高大的身躯隐在阴影中,默然不语。那双目渊沉似潭,皱纹深刻的眼角,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沈绥大步向外。外公,孙儿大婚,不能请您上位,磕头奉茶,是大不孝。您请放心,孙儿早晚有一日查明真相,与您相认。到那时,孙儿想听您说说娘的故事。

她跨出大理寺官署大门时,金乌当头,层云也无,光照普世万千。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写大婚,咳,你们懂得。

另,唐代,女子在长辈面前的自称与男子没什么区别,父母面前称“儿”,祖辈面前称“孙儿”。外祖父母面前,也不必刻意强调“外”这个概念,显得亲近。

第一百零三章

五月初八, 沈府迎亲大婚日。或许是沈缙的错觉, 她仿佛觉得整个洛阳城在这一日都变得不一样了。忙乱与喜庆弥漫在空气里, 所有人的面上都好像带着笑容。

莲婢姐姐要和阿姊成婚了, 此后会和她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沈缙高兴之余,也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回荡在胸怀之中。或许是经历的苦难太多, 幸福来得太不容易,反倒显得难以接受了。胡思乱想只是片刻的, 她很快就把那些抛在脑后, 加入了沈府繁忙穿梭的人群行列之中。

她行动不便, 谁也没打算让她帮忙干活。但是沈缙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才好,央了蓝鸲推她去沈府的前院, 她要去看看刚搭起来的青庐布置得如何了。

正是未初已过, 婚礼将在黄昏举行。沈绥正在沐浴,准备换新郎喜服,不多时她就要准备率队出发了。虽然张府就在沈府所在思恭坊对面的归义坊内, 路程很短,但中途诸般礼仪繁琐, 很是耽误时间, 沈绥与媒人商量后, 将迎亲队伍出发的时间定在了申初时分。

新人拜天地,第一夜是要在青庐之中度过的。因此青庐很大,帐料厚沉,搭建结实。坐北朝南,里里外外分了三进。最外最宣阔气派, 是举办婚礼的大宴厅。大礼前后,此处便是男客们宴饮的地界。第二进稍小些,更精致讨巧,是女眷们宴饮的地方。最后一进是新人的新房,除却新人,外人是不许进的。闹洞房也只能在外吟诗作赋,走文路子,半步不能跨入。这不是普遍的婚俗,只是沈家自己立下的规矩。不遵者,便可请出去,不怕得罪。

沈家人丁单薄,沈缙又是“成年男子”,就没有幼弟压喜床这种习俗了。只是床榻上撒了些花生、红枣,意味“早生贵子”。新房是张家派了九章妻王氏来布置的,帐幔、被褥都是上好的品色,这便是所谓的“铺房”,是女方家显示财力、示威男方的手段。但是沈家情况特殊,沈缙看着那花生红枣,顿觉哭笑不得,阿姊若是能和莲婢姐姐生出娃娃来,那才叫天下第一大奇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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