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397)

张若菡缓缓放下手中一个字也未看进去的经书,决定今日抄一篇经算作课业。铺了纸,抬手研磨。忽然赤糸握着她的手研磨的景象在眼前浮现,她手一顿,双唇颤了一下。然后继续研磨。

磨好墨,提笔蘸墨,她悬腕于纸,开始抄经。可是那些熟悉的经文,却如流水般,无法在脑海中停顿。那一夜,赤糸与她翻看了一师尊笔记的景象再一次浮现在她面前。在看到了一师尊与安娜依共食油茶那一段时,赤糸忍不住干呕出声,她那痛苦的模样,是张若菡见所未见的,张若菡心若刀绞。张若菡又何尝不觉恐怖,哪怕回忆起来,都面色煞白。那本笔记,赤糸就这样留给了她,未再去翻看。张若菡将笔记藏了起来,亦不敢去触碰。

那夜,赤糸从她身边恐慌而逃,张若菡知道的,赤糸从来都不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世上也没有这样的人。幼年时的惨剧,是她毕生的噩梦。她父亲的死,母亲的死,那场大火,是纠缠她不放的梦魇。而如今这个梦魇变得愈发恐怖,几乎要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她的恐惧,张若菡感同身受。

因而张若菡明白,她为什么要躲着自己。自己是了一的弟子,而了一……吃下了让她难以承受的东西。因而沈绥哪怕只是望见张若菡,就会不自觉的在脑内回想那恐怖的场景。她承受不了,所以她要躲着自己。

躲着吧,躲着也好。张若菡心想。

师尊毕生向善,却得不到好结果。她承受的所有苦难,都非她所愿,乃是他人强加。张若菡有多么的后悔那日,她弹奏《广陵散》攻击师尊,那竟然成了她和师尊的最后一面。自己怀疑了她,自己不相信她,师尊该有多么的伤心。每每想到此处,懊悔、悲痛都会让张若菡难以自持地落泪。

可是,那日赤糸就在现场,那么多人都在现场,为什么师尊还是死了,难道所有人都没有办法从安娜依手中救下师尊吗?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去想,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深受师尊之恩,没有了一大师,就没有现在的张若菡。可是,她救不了她,她是多么的无用。

或许这样避开一段时日也不错,她们是该彼此冷静一下。否则这般下去,合该要彼此怨怼,成为一对怨侣了。

可是她的心,却为何这般酸楚。

捏着笔,墨迹已然被泪水晕开。张若菡看到纸上出现了两行曲句,是她无意识写下的。

枫落客归迟,乱红飞逝,谁怜江风摇晚枝,断肠新月惹相思,痴情难怨时。

莲殒幽涧深,岑楼孤灯,玉箫吹彻无人问,暮里堆霜又几层,雁过秋无痕。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泪水,搁笔。起身,至窗畔,推开轩窗,便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刀立于院中。她应当刚收刀,还有些气喘,发丝有些凌乱。不远处,李瑾月提着两壶酒而至。她本想离去,却被李瑾月拉住,她也并未再做挣扎,二人坐在了院内的石凳之上。她抢过了李瑾月手中的酒,拍开封泥,就往口里灌去。李瑾月抢回来,不让她这般喝,她垂首坐着,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张若菡缓缓掩上了窗。回首,木桶中的热汤早已微凉。

……

“最迟后日,我们就能抵达范阳,你就打算一直这副模样?”李瑾月皱着眉问她。

“什么……这副模样。”她意兴阑珊地说着。

“这幅醉鬼的模样!”李瑾月怒道。

“呵,我要是能醉,就好了。”沈绥苦笑一声。

“你到底怎么了?”李瑾月很是不解。

“卯卯……你可知道,这个世道,是会吃人的。”

“什么?”李瑾月不解她这没头没脑的话。

“我父亲……”沈绥尝试着开口,说出这三个字后,她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头,半晌,才艰难地说道,“死后尸骨无存。你知道吗,我曾找我父亲的尸首找了很久。但我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尸首在丹凤门楼上出现后,就神秘地消失了。赶到门楼之上的禁军,只找到了一个空的十字架。这个谜团一直困惑了我很多年,直到如今,才解开。”

李瑾月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这些事,李瑾月也都知道,她也曾着手调查过当年的事,京兆府并没有找到尹域的尸首,尽管有很多人看到他被倒吊在丹凤门楼之上,脖颈被割开,不断地滴血。但是直到如今,尹域的尸首依旧下落不明,因而至今没有办法调查他的死因。

“我父亲他……被人……取了……”沈绥抬起手捂住唇,李瑾月看道她喉头在颤动,神情将欲作呕,心不由高高悬了起来,“他被人取了骨髓,是安娜依干得,她吃了……骨髓,还有了一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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