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493)

李瑾月却仿若对母亲的话浑然未觉,只是轻声询问道:

“阿娘,赤糸她,还活着吗?”

皇后因她忽然而来的询问哑然半晌,心酸难言,她颤抖着下颚,将女儿抱入怀中。

“那孩子,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我的孩子。但总有一天,你们会见面的,她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等你。”

李瑾月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两个月时光,直到父亲的恩赦下来,她才得以踏出宫门。然而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府,除此之外,随行的禁军不会允许她去任何地方。

她见到了病榻上的莲婢,那副模样让她心慌,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仅剩的好友,而当莲婢提及赤糸未死,并遗留下贴身佩戴的玉佩时,恐惧彻底攫住她的心扉。她落荒而逃,出张府的路程那么短,却近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幅模样?她周遭的世界,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轰然崩塌。波云诡谲的阴霾,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将她困在其中,挤压着她赖以生存的微弱空气。日复一日,她穷尽心力去抵抗那种绝望之感,却愈发陷入其中。她开始害怕去看望自己唯一的好友,因为那等于是在不断地提醒她,她现在的处境有多么的绝望。她试图去拯救莲婢,可她最终发现,她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我是这般的懦弱无助,她第一次发觉。成长到十三岁,她以为她足够努力,可其实是一事无成,甚至不如莲婢坚强。她知道莲婢至少在拼命地负隅顽抗,而她自己,却早已被现实击垮。

如此一个我,还有何面目去面对赤糸,如果她还在,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待我?有时她会想,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如此她才能知道,她的好友,过得可还好。有那么几次,她偷偷用匕首抵住自己的心脏,颤抖着手想要将刀刃推入胸腔。可她下不了手,她惧怕死亡,本能地惧怕。她怕自己死后,母亲再无依靠;她怕自己死后,无颜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好友;最终她发现,她害怕只是死亡后未知又寂灭的世界。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赤糸,太难了,我做不到……

六未会的约定,我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坚持下去。

赤糸,我的父亲,是杀人凶手,我是杀人凶手的女儿,是你血海深仇的对象。

最后这个念头,几乎要让她崩溃。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念头,她却撑了下来。

她知道好友就在天上看着她,她得做些什么,至少,她该让杀人凶手付出代价。或许只有如此,她的内心才能获得些许平静。

翌年元日过后,吐蕃作乱,她请求披挂出征。起初,她的父亲是不愿放这个女儿出去的,她最好在他眼皮底下老实待着。可最终,他还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可利用的价值。抵抗吐蕃,安定河西,掌控西北军政大权的兰陵萧氏,始终是他的心腹大患之一。稳定这样一个大患,他需要这个女儿出些力气。

一纸婚书,将李瑾月与兰陵萧氏的八郎萧思难连在了一起。李瑾月以铁甲战马作嫁妆,自长安往西,踏上了遥远的征程。那一年她逃离了长安,但她冥冥之中有所预感,终有一日,她会重回这个阴冷诡谲、暗渠横生的战场,荡平一切邪秽。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称呼。唐朝皇室成员私下彼此间的称呼,其实很平民化。不存在父皇、母后这类称呼,皇子皇女私下里都唤父亲为“阿翁”母亲为“阿娘”。正式场合唤父亲陛下,母亲殿下,皇子皇女们也不是“殿下”,是“阁下”。“阿翁”这个称谓,就是指父亲,“家祭无忘告乃翁”,是陆游在和他儿子说话,可不是外孙子。现代人比较难接受,所以我一般都换做了“阿父”,生分一些的唤“父亲”,比如李氏父女。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外传·凰涅篇】

李瑾月后来回想, 离开长安, 对她来说, 或许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以她当年那样的性格, 留在长安长大,或许就成了她最不愿成为的那群人。狡诈、算计、步步为营, 那些令她作呕的争斗,会将她吞没, 她或许真的会忘却当年六未会的青云之志, 从此沉沦不复。

西北的广阔天空,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它能够使你成为一只鸟, 高飞而起, 忘却一切的蝇营狗苟、脏污乱流,知晓自己的渺小与天地的旷远邈邈,它能够扩展你的胸怀, 使你再不局限再不单一。

李瑾月不仅要做一只鸟,她还要做鲲鹏, 翱翔天地, 展开双翼, 呼啸着扶摇而上。以周身狂风为剑,斩断过去懦弱的自己,甩脱周身的束缚,与自己为敌。

上一篇:为凰GL 下一篇:双旦芳华

书自清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