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515)

据《汉书·西域传》记载,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扦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户千五百七十,口四万四千一百。鄯善之名,始于西汉汉武,此后中原王朝大多沿用。“楼兰”之名,被大唐延用为军号,倒也算给楼兰国的历史存续留下了一助笔。楼兰此名,在沈绥看来,是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沈绥记得太白兄曾在《塞下曲》中这样写道:

“五月天山雪,天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抑玉鞍,原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作为一个从碎叶迁居腹地的人,李太白对西域的了解,还是很有可信度的。他诗句中的西域,有一种压抑于沧桑中的飒然。而对于西域通忽陀来说,他眼中的西域,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前往西域,大部队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心情比忽陀更为复杂。他本就是高昌的粟特人,出身商人之家,乃是私生子,不受主母待见。因为有个好叔叔,自幼将他带在身边培养,还算是健健康康成长为人。此后一直死心塌地跟随叔叔外出行商,足迹遍布整个西域,亦是拥有高超的语言天赋,学会了西域十种语言。他几乎清楚西域的每一处地形与位置,堪称西域的活地图。有了他,就相当于拥有行走西域无碍的宝物。

忽陀作为向导,与沈绥一道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沈绥问他:

“时隔这么多年回来,有什么感想?”

忽陀苦笑一声,道:“大郎,我唯一的感想就是不想回来。西域有我太多痛苦的回忆,这里也是一片风沙苦寒之地,不是什么桃源仙境。如若不是这一次为了寻找总坛,我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你可还愿回家看看?我们这一路西行,如若顺利,最后一站是碎叶,途中肯定会路过高昌。这么多年了,你可还有牵挂的家人在?”

“大概……还有一位老嬷嬷,是她带我出来,把我交给阿叔的。只是,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了。”忽陀想了想,道。

沈绥沉默了下来,没有再开口。眼前,漫漫戈壁向前延展,目力所及望不到尽头。稀疏的植被点缀其间,苍茫邈远之感让人倍感虚无。

去凉州以西四百里,这便是目前他们所能见到的景象。时间,已经走到开元十八年的五月初十。

行路艰苦,也颇为无趣。沈绥骑在马上,与忽陀聊起了关于楼兰与高昌的情况。根据忽陀介绍,高昌位于楼兰以北数百里远的绿洲之上。安西四镇以及周边一些弹丸之地,其实都是建立在沙漠绿洲之上的小国家。龟兹、于阗、焉耆、疏勒,楼兰、高昌、且末等等。人口最多不过数万人,规模也不过一城之矩。入唐后,均被灭然后收编,改为边境军镇。其内居民大多内迁,也有大量汉民迁入,彼此融合。早已是水乳交融,难以分割。

楼兰首鼠两端,灭国原因如今已然不明。高昌则不然,于贞观十四年被大唐所灭,彼时高昌国君主姓麴,因而又被称作麴氏高昌。灭国时,正值忽陀的祖父当家,那个时候高昌举国上下倒是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在高昌人看来,归属唐国并非是一件坏事。

忽陀的父系家庭,乃是昭武九姓中的康姓,粟特人中的翘楚,西域的大商人。母亲身份不明,忽陀至今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是做什么的,他也没有兴趣知晓。忽陀的原名叫做康巴忽尔达,“忽陀”是他幼时叔叔给他起的小字,如今也成为了他的名字。高昌国是佛教国度,大多数人都有类似于佛教法号的小字,陀是头陀的陀,头陀出自梵语,意思是洗净尘垢烦恼。这个小名,饱含着他的叔叔对他的美好期盼。

粟特商人大多一年到头在外行商,家中虽有正妻,但在外养情人养侍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正妻在家中有很高的地位,可以与丈夫平起平坐,不仅夫可以休妻,妻也可以弃夫,这些都是收到律法保护的。因而,丈夫在外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回来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全凭主母是一个怎样的人。主母若是嫉妒心强,容不下丈夫与他人的孩子,那么这个孩子此后的人生,恐怕就悲惨了。

忽陀的父亲并不是一个非常滥情的人。相反,他与妻子的感情非常好,他们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忽陀,是他外出行商的一次意外的产物,对于这个意外,他始终非常后悔,也一直缄口不提。而正是因为这对夫妻的感情很好,正妻始终无法原谅丈夫的这一次错误,也更加容不下忽陀这样一个错误的产物。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早已不在乎。我已不姓康,也不是康家人,更不是康巴忽尔达。我只是忽陀,仅此而已。”忽陀骑在马上,黝黑的面庞之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沧桑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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