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579)

此后,沈绥整顿队伍,再度启程向西。碎叶依旧是他们的目的地,当初只是打算前去安葬了一大师与了宏师姐的骨灰,如今,却多了更多需要安葬的人。

沈绥对族婆婆的感情是复杂的,她的自尽之举,在沈绥看来是一种谢罪与逃避。她杀害了蓝鸲,也曾挑拨自己与琴奴的关系。是她谋划了凰儿的出生,一步一步牵引着沈绥的人生。她的所作所为,对于沈绥来说,是无法原谅的。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她都不可能原谅。但是若族婆婆还活着,她到底该如何处置族婆婆,她自己也没有想好。或许族婆婆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她也知道自己计划失败,势必会落入沈绥手中。与其面对,不若逃避。她就这样服毒自尽了,逃离了自己的罪责,也放开了自己的人生与执念。

正如她自己说的,她赌输了,也活腻了,该做的都做了,也无遗憾了。

沈绥此后有一段时间不大敢照镜子,一想到镜中那张容颜是族婆婆带给她的,她心口就闷得慌。

而伊胥,沈绥命人将他押送回了长安关押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也并不想在旅途中将此人带在身边。显然不只是她,不论是莲婢还是琴奴,亦或是颦娘,都不是很愿意他在身边。伊胥将他知道的所有事都告知了沈绥,他希望沈绥能去找秦怜,保护秦怜。但是沈绥还没有做好准备,她虽然派了人去寻找秦怜的下落,可她却不知道找到秦怜该如何是好。她有些害怕见到秦怜,当年的事,若真的如伊胥口中那般,那么她该如何面对她的母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她害怕知道父亲……不,应该说是她的母亲尹域,到底有没有背叛娘亲秦怜。她一厢情愿地相信尹域是真的背叛了,她对太平真的有一丝情感,如此……她或许能更心安理得地面对琴奴。

可是……如若琴奴的出生并非尹域母亲的意愿,那么……这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一路前往碎叶的路上,沈缙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沈绥,姊妹俩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沈绥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是自己无法面对琴奴,还是琴奴无法面对自己。好在,千鹤苏醒了,琴奴有她陪着,心境尚算平和。只是她经常会发呆,半晌没有一句话,双目无神又涣散,看得人心疼无比。每每这个时候,千鹤便会无声地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拥入怀中,默然陪伴。沈绥真的是从来没有这般感激过千鹤的出现,在千鹤出现之前,她以为一直爱护着自己的小妹妹,是她毕生的责任,心甘情愿,永远都不会改变。然而世事无常,她们之间终究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对于琴奴来说,太平终究是她的亲生母亲。太平给与她的爱,与沈绥是不同的。太平对待沈绥,更多的是一种长辈的关照,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淡漠,与亲情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而太平给与琴奴的,才是真正的母爱。姊妹俩虽然在大火之后相依为命、亲密无间,可终究敌不过这一点的差别。那是幼年时被赋予的启蒙的感情,不是可以轻易剥离忽视的。

细细回想起来,虽然尹域对她们姊妹俩几乎做到了一视同仁,可终究还是有不同。不知道是因为姊妹俩年龄的差距还是什么原因,尹域到底还是与赤糸亲密一些,很多话,她只说给赤糸听。那是交心的话,不像是父母辈会和孩子说的话,倒像是老友一般。关于她在官场中的一些趣事,关于千羽门的一些事,关于机关制造、训鸟和武功刀法,几乎无话不谈。尹域一直亦师亦友地爱护教导着小赤糸,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有时甚至会单独抽出时间陪着小赤糸,单独带着小赤糸出门。可反观琴奴小时候,尹域几乎不着家,一年中很少有留在公主府中的日子。“父爱”,对于琴奴来说,应当在相当程度上是缺失的。这一点上,与自己正相反。

所以,幼年时期的琴奴是很期盼尹域回家的,每每尹域回家,她能开心好久。可赤糸相比之下却并没有那么强烈,反倒对其他的事物更具好奇心。琴奴很依恋姐姐赤糸,也是因为赤糸身上有尹域的某些特质,她本能地能感受到。

抵达碎叶后的头一天夜晚,驿馆之内,沈绥在沈缙的门口徘徊了很久,终究是敲响了门扉。在此之前,她已经与千鹤、莲婢等人打过招呼,希望今夜能给她们姊妹俩一些时间单独谈谈。因而这会儿,并不会有人来打扰。

门没过多久便开了,沈缙坐在轮椅上,打开门后看到阿姊站在门口,神情有一丝的慌乱。沈绥微微一笑,道一句:

“琴奴,我能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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