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646)

凰儿吸了吸鼻子,略显委屈但很听话地呼道:“奶奶。”一边说着,小家伙抬头好奇地望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的那上了年纪的女子,黑亮的双眼瞪得圆圆的,瞳眸在灯火下闪着一层奇异的泪光。

“好,好,若菡好,凰儿好,都是好孩子。”秦怜十分开怀,一手按在了张若菡发顶,一手抚了抚凰儿的侧颊。凰儿似乎觉得这只手十分亲近,不由破涕为笑,伸出小手抓住了秦怜的衣袖。

“奶奶……抱抱你可好?”这孩子,秦怜真是越看越喜欢,孩子抓住她的衣袖时,她仿佛在孩子身上看到了儿时的沈绥。一时再度哽咽,泪如泉涌。

“嗯。”小家伙点点头,主动抱住秦怜,奶声奶气、将泣未泣道:“奶奶不哭。”

秦怜泪中带笑,抱着孩子,又伸出手臂,将沈绥与张若菡尽数搂进怀里。这一刻,她整整盼了三十年,终于的终于,最后的最后,应了那一句诗:谁无劲风暴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当真是痴心夙愿,苍天不负。

压抑了数十年的情感,一朝爆发,一时半刻也是难以平复。好在,屋内人多,颦娘、千鹤轮番上前见礼,与秦怜相识相认,也给了大家喘息调整的时间。而当秦怜见到沈缙时,沈缙的状态显然与所有人都不同。她悲戚于秦怜的遭遇,对于阿姊与她时隔三十年的重逢,当然是感动深入心扉。可她到底是太平公主的女儿,在秦怜面前,她显得无措,内心深处更背负了一份难以抹除的负罪感。

她向秦怜三叩首,最后一下伏在地上,脖颈仿佛有千钧重压一般,难以抬起头来。所有人见到她这副模样,都难受非常。沈缙何错之有,可她的存在却始终在说明着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这孩子内心是那样的柔软,这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却没想到,秦怜像抚摸沈绥一般,抚摸着她的发顶,一如既往地温和道:

“琴奴,好孩子,你可愿认我作娘亲?”

屋内一时静默,沈缙半晌未曾回答一个字,却在最后闷头发出一声悲戚的哭嚎。

“你若不愿,我绝不勉强……”秦怜见她反应如此剧烈,急忙接了一句,然而却立刻被沈缙的呼唤打断。

“娘!琴奴……琴奴虽不是您亲生,但琴奴,定当待您若亲生母亲。”沈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没事的,没事的……”秦怜一叠声地安慰她,声若春风拂柳,“你父亲爱你,母亲也爱你,谁也没有错,你更不要怪罪自己。别钻牛角尖,咱们都是一家人。”

沈缙抽泣着点头,沈绥忍不住勾住她的脖颈,将她搂入怀中,骂了句:

“犯什么傻,还说自己不在意,现在哭得跟鬼似的。”

“胡说!我没哭,我就是……眼睛里进沙子了。”沈缙犟头嘴硬,推着沈绥的胳膊道。

众人均破涕为笑,沈绥乐道:“是,你没哭,我们都没哭,我们眼睛里都进沙子了。”

一群眼睛里进沙子的人结束了涕泗横流的重逢相会,总算回归了平静。沈绥没急着问别的,先是询问了秦怜和筱沅的身体状况。秦怜的身子尚算不错,自从服下尹域的鸾凰髓血之后,气血日益丰裕,害光之症也好多了,偶尔还能坐在窗台边晒晒太阳,再不会有眩晕恶心之感。服下鸾凰髓血后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她感觉手脚充满了力气,甚至能站立起来走动很长时间不停歇,但是一旬之后,这种状态急速减退,很快她就倒退到了只能依靠轮椅否则无法移动的状态。经过三年的精心调养,眼下偶尔可以站起身来走动片刻,还需要在身着腰撑,有人搀扶的情况下,大部分时间里,她仍然必须坐轮椅。好在她胃口很好,睡眠也不错,除却腰间无力,双腿感知微弱之外,连风寒都很少会染,沈绥便放下心来。

筱沅的情况,也没有众人想像的那么糟糕。她被人割了舌头,确实无法再说话。但她并不是痴傻之人,只是很多时候,她会封闭自己,不喜欢与外界人交流,也不善于处理与他人的关系。一旦和人起了冲突,亦或交流不畅,她就会表现紧张,情绪难控,换句话说,大概是早年间的经历让她落下了一些心病。但她在秦怜身边时,却相当安静,手脚勤快能干,因着她左手臂曾经折断过,没有养好,刮风下雨都会疼痛,偶尔打碎打翻一些东西也是常事。

“娘,当初孩儿都寻到九层楼阁之上了,您为何要逃走,还不惜服下父亲的血髓。您就这么不想见孩儿吗?”提起此事,沈绥显然内心十分委屈,说话也有怨气。

秦怜拉着她的手回答:“我当初,确实不希望你见到我,并不是我不想见你,孩子,娘盼了多少年,唯一支撑我的就是你。但是那时,我不能让你看见我。一是娘怕你见到娘的模样会受不了。二是娘想要先回长安找一个人见面谈谈,若是当时我就与你相认,娘恐怕再也没有办法瞒着你去见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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