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659)

“秦公,您德高望重,在下怎会将您作囚犯对待。您请,我们安排了马车,接您去京兆尹府一叙。”李岘对秦臻还是很客气的,没有让任何人去铐押秦臻。

秦臻领情,伸出的双手化作一揖,道一声:“多谢李府君。”

说着,李岘在前带路,一群人围在秦臻身侧,挟着他往外走去。

沈绥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外公就这样被押走,她下意识向前赶了几步,无数的话哽在喉头,却不知该如何吐出。秦臻初时没看她,直到走到大门口时,见到了候在门口的妻子卢氏,还有家中一干老仆。他示意李岘等一等,李岘很通人情地命令手下人暂时让出时间给秦臻与亲人话别。这一去,恐不知能否再相见,或许这就是此生最后一面。

秦臻看着默然垂泪的妻子卢氏,道了一声:“这后半辈子随了我,苦了你了。”

卢氏只是摇头,泪如雨下。

他又看着家中一干老仆从,道:“我走了,你们要侍奉好夫人。不愿走的就留下来,家里面总有一碗饭吃。想走的就走吧,另谋出路,莫要蹉跎在我这里。”

仆人们哭作一团,口中呼喊着“郎主”,跪倒一片。

他最后颤巍巍转身,看向沈绥,双唇嗫嚅半晌,似有泪水在他眼中打转。片刻后,他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沈绥道:

“你不要管我了,做你该做的事去,莫要辜负了家中一片希冀。我的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去吧,去吧……”他含混地说着,旁人听着,似乎只是在劝一个前途远大的年轻人远离自己,没有任何不妥。

说罢,他转身示意李岘出发。李岘看了一眼他身后双目赤红、神情仓惶无措的沈绥,叹息一声,押送秦臻上了马车,率领大批府兵离开了秦府。

沈绥久久立在原地,目送那大批人马消失在道路尽头,泪水已然喷薄而出,难以抑制。忽陀无措地唤了她一声“大郎”,千鹤站在她身侧,捏紧手中的武士大刀,始终未曾言语。良久,沈绥抹去泪水,缓缓道:

“他是故意的……”

忽陀诧异,千鹤却似乎想到了原因,不由又是一声长叹。

“他杀了这么多人,却又故意暴露了自己,是要把储位争斗中的某一方拉下水……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沈绥呢喃着,“他居然要我不要管他,也不要告诉娘亲,我如何能做到……”

“伯昭,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就连意志坚定如千鹤,都已觉得迷茫。

“我曾发愿,这辈子绝不会罔顾是非,任何谜团,都要明辨清晰,判清道理,让无辜者昭雪,让有罪者受罚。但是啊,事到如今,我已然糊涂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秦臻,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伏法本是理所应当之事。可沈绥内心深处,却极度的不愿这样的事发生。秦臻交代给她的事,本也是她的志向,可如今却总觉得已然变了味,再也没有从前的纯正与一往无前。案子,还要查吗?真相是不是早已不重要了。我鸾凰一族,当真是祸乱朝纲的妖族,外公的嘱托,卯卯的宏图,我还应该继续去实现吗?而我当真就应该不管不顾外公了吗?究竟该怎么做?

五月廿七,时近黄昏,沈绥站在秦府门口,手脚冰凉,第一次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

黄昏时分,李瑾月身着素服宫装,身无配饰,额上绑着絰带,走在出宫的道路上。身前掌灯引路的内侍腰上扎着雪白的素带,随着走动缓缓摇摆。素白的宫灯在幽暗的宫道间散发着黄白参半的光芒,四周出奇得静谧。内侍走得不快,是因为李瑾月显得十分心不在焉,步履缓慢。

公主府解禁第二日,她奉诏入宫,叩谢圣人宽恩。她深觉屈辱,本十分不情愿。但她知道,这已是非常时期,忍辱负重乃行事之首选,她再也不可任性妄为,挑战父权。否则在当下诡谲的形势中,她一着不慎,或许将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入宫,并非全然都是屈辱,她意外地发现,她的父亲一夕间苍老了许多。鬓发、胡须已然花白,眉梢眼角的皱纹愈发深刻,人也愈发地瘦削下来。他压抑的咳嗽声不断传来,与她说话时也显得有气无力。李瑾月不知道是因为惠妃之死让他心力交瘁,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但这样的父亲,她是第一次看见。

叩谢圣恩时,恰逢京兆尹李岘急匆匆入宫。李瑾月本要回避,圣人却将她留下。李岘报告的是关于逮捕秦臻一事,李瑾月在一旁听后非常吃惊。而听闻秦臻有可能与近来控鹤府郎官连环死亡案有关之后,圣人震怒无比,要求李岘即刻将秦臻逮捕查办。李瑾月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那般的惊怒,熊熊的怒火中却有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他在恐惧什么?秦臻,又到底为何要杀害那些控鹤府从前的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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