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君(40)

作者:淡月溦云 阅读记录

这一切落入赵珚眼中,一股无明业火顿时从心内燃起。面前的郭予,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赵珚沉着脸,提步走至郭予跟前,面无表情道:“郭议郎可去。”

郭予瞧着皇帝面色不虞,心头一滞,完全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这位小祖宗,赶忙言道:“遵旨!臣……这就告退。”

赵珚望着郭予离去的背影,小脸依旧气鼓鼓的。哼,方才朕搀扶阿浔下车,阿浔都未对朕露出半点笑容,一回头,却对郭予笑得那么温柔!

沈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衣摆蹁跹,转身入了殿去。

秦氏将煮好的茗茶递了上来。沈浔跽坐案旁,出去半日,口中确实饥渴。她举止端雅,轻撩广袖,端起盘中茶盏,启唇轻呷一口,茗茶香气直扑鼻尖,入口微苦而后清甜。沈浔满意地弯起唇角,轻道:“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芽,号为第一。”秦氏听言笑曰:“令君所言极是,婢子今日所煮茗叶,便是出自蒙山。”

言语间,赵珚已至沈浔跟前,与她相对跽坐。秦氏连忙给小皇帝也倒了一盏茗茶,随即施了一礼,躬身退去。

赵珚抿了一口茗茶,道:“太傅今日,怎的唤了郭予随往?”

沈浔一怔,没想到小皇帝开口第一句,问的竟是郭予,她略一思忖,回道:“秦氏道,陛下嘱咐,臣若‘执意’外出,须令禁军随往。臣想了想,跟郭予也算是旧相识,便唤他随行护卫。陛下问臣,可是觉着有何不妥?”

赵珚听到沈浔在说“执意”二字时,特意提高声调且一字一顿,口中茗茶差点喷出,心道,阿秦真是……怎能将自己所言,照搬不动地说与沈浔?看来日后有话嘱咐阿秦,须得额外“提点”一二……再一听,沈浔言道她跟郭予算是“旧相识”,心中顿时又涌起不快,小脸再次气鼓鼓起来。哼,那郭予,不就是设局诱敌时给阿浔驾车嘛……怎的就成“旧相识”了!

赵珚觉得郭予争宠,不由嘟囔道:“太傅涉险,郭予不过寻得线索,探得太傅在涅阳郡而已,最终得晓劫走太傅之人乃是赵瑗,且太傅被困于郡主旧宅,可都是朕的功劳……”

沈浔望着小皇帝赌气脸庞,心中好笑,可表面依旧不动声色,也未答言。她静静地继续抿了几口茗茶,忽的悠悠问道:“臣卧病多时,不知陛下课业,可有懒怠?”

赵珚一个激灵,一口茗茶又差点喷出。她完全没想到沈浔会将话题忽的转向课业,自己这些天来,显然……未读经史古籍亦未曾完成任何课业。

正在赵珚思索如何回应沈浔时,只听得沈浔摇首轻叹:“哎,看来,陛下课业已荒废多日。说来,也是臣之过,臣身体染痒,未及时提醒陛下。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陛下近日虽时常入朝听政,对政务有所思虑,但学业亦不可废。”

赵珚:……

“陛下可知,民间夫子,若遇所教门生荒废学业当如何?”

赵珚觑着沈浔神色,道:“朕,朕不知。”

沈浔双眼微微眯起,一字一顿道:“当——罚!”

赵珚见沈浔神情不似说笑,嗫嚅道:“如、如何罚?”

沈浔坐直身子,端起太傅架势,敛眉道:“陛下是天子,民间夫子所用戒尺训诫自是免去。但,须得弥补所废学业,日习三篇,且须罚抄。”

赵珚:……

沈浔说着,立起身道:“陛下与臣,即刻同往天禄殿。”

赵珚此刻却依旧惦记着沈浔身子,想着沈浔方痊愈不久,早间已出去奔波半日,此刻若再往天禄殿教习,恐太过操劳……于是小声道:“太傅,方侍医道,太傅不宜劳碌,亦不宜动怒。不若,朕叫人搬些古籍来此可好?”

沈浔立于案旁,望着面前目光闪闪一脸真诚的小皇帝,沉默须臾,道了声:“就依陛下。”

赵珚暗自开怀,随即问道:“不知太傅,欲让朕习何文?”

沈浔低眉,美目流转,稍加思索,回道:“且令人取《楚策》来,《楚策》“庄辛谓楚襄王”有云:‘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陛下虽荒废学业,但,若能及时弥补,尚且不迟!”

赵珚:……

不多时,内侍取来《楚策》,沈浔命皇帝将《庄辛谓楚襄王》抄习三遍,自己则在一旁,执一书简,默默静读。赵珚暗暗叹了口气,对着面前竹简,提笔抄习。

沈浔阅着书简,却时不时将目光悄悄投向奋笔疾书的小皇帝。小皇帝下朝后,已换了常服,一袭朱色窄袖深衣,眉目清冽,透着赵家女子特有的英气。沈浔觑着小皇帝认真抄写的模样,思绪已然飘开。自从心中有了那般惊人猜测,沈浔每每与小皇帝相处,总会不经意地细细观察。眼前这看似乖巧,甚至对自己颇为依赖的幼帝,真会,是她吗?……一想及此,沈浔心跳就不由加快,再忆起赵瑗所言,先帝爱慕于她,若幼帝果真……果真就是先帝,自己该如何坦然面对?而自己对先帝之心,又究竟如何呢?沈浔执着书简,凝眉思索,书简所书,一个字都未能看得进去。念及自己对先帝的心意,沈浔面色微红,就在此时,脑海中又没来由地浮现出赵瑗一脸得意道:“因为,我知道啊!”沈浔顿时皱眉,那莫名的烦躁之感又侵扰开来。沈浔平日内敛自持,情绪很少大起大落,可一想到赵瑗此言……沈浔眉眼隐着些许怒意,指尖不自觉地翻动书简,却不料情绪所致,书简翻动,竟发出不小的声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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