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21)

作者:阿荒 阅读记录

承朗早转身走去书房读书,身后传来咔嚓咔嚓动剪子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他读完一册书,起身去架上翻找下一册时,宫人进来,捧个盘子,里面是碎碎的白绒绒的东西,正是那副护膝被涟贵妃剪碎了,说拿来给太子爷垫一垫书桌桌脚。

宫人抬起桌子一侧,把银鼠皮垫进去。他坐到一侧,依然如过去每一天一样,无论什么事都没有情绪的波澜。

爱而不得的人也可怜,他想。自己把自己搞得可怜。

皇宫里塞满可怜人。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他在这些可怜人的包围中待得太久了,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他早就想由着自己的性子过日子。但他知道,就算他入主自己的宫殿,到底,一座宫殿,只是一座宫殿,木头石头搭的屋子罢了。

他必须有权力,有党徒,有无论剪几刀也会春风吹又生的、剪不干净的羽翼。

这是条长路。如今这条路上第一个障碍,皇后,已经除去。

第二个障碍,他有心将其变成盟友。

那就是父皇真正的心腹,朝中清流,江旷星。

承朗知道自己不是嫡子,也没有得到过父皇真正的认可,但若能拿下江旷星,得到来自江旷星公开的支持,那就等于止息了朝中一半旁观者的观望动摇,即便说自此稳坐东宫也不为过。

讨好父皇十几年,又要讨好父皇的亲信。

看来我也不过一个可怜人,他想。

以太子身份入崇文馆修习第一天,冬末。

雪后初晴,他去时,江旷星已在那里。

雪地映出白亮的光。江旷星在这光里,在案前,左手捧着书,想着什么,右手支在书案,食指指尖轻轻划过他右边眉毛微微扬起的眉尾。

不柔和的眉尾。像薄薄的刀,也像三月的柳。乍暖还寒,收着敛着,藏不住盛时将到来的如刃的锋利。

这个人凝神思索的情态,比一天一地的雪白更夺目。

也难怪那么多人仰慕你。

要不是你看着跟父皇一样不好拿捏,我也想试试,仰慕一个人,会不会是件快乐的事。

这么想着,承朗行礼,“先生。”

江旷星从书中抬头,微微一笑,起身还礼,“殿下。”

上课两三时辰。承朗观察着这个他想拉拢邀揽的人。如果因为妄动而导致对立,也有可能要除掉这个人。

可他观察到的,只有兢兢业业上课的江旷星,不,不仅是兢兢业业,而是神采飞扬,旁征博引,好像这个人在心里造了一座无边大的书馆,古今千年的书,都在那里,一卷卷都翻到磨薄了角,还被爱惜地分门别类细细放好,待到用时,信手拈来,神态自若,毫无滞碍。

偶为圣贤之言触动时,江旷星的语调会轻轻激动起来,他看起来是真的信着书上的话,信清平比起天命更靠人为,信一个盛世可以因众志成城到来。

还真有这样的人?承朗想。热忱,理想,信念,这些他以为只存在于故纸堆的东西。因为读书,一个人就可以拥有这些东西,全部?而且在官场目睹和历经风雨多年,也不丢弃?

与之前任务一样的观察不同。这一刻开始,承朗对江旷星真的好奇起来。

极少数时候,不经意间,承朗会感到江旷星也在反过来观察他。这彼此的观察是一条界线,划在两人之间,他们隔着一条不知深浅的河,看对岸那人。

河面上回荡声音。回荡读书声,跨越历代典籍;回荡针砭议论,不忌新旧诸事;回荡江旷星对理想图景的诉说,不论他已经因这理想被孤立多少年。

也回荡着,恍惚间,承朗对皇子身份的忘却。不知江旷星施了什么法术,承朗竟有一时半刻,忘记了那个尾随他一生的争夺东宫宿命的幽影。

偶有休息时,对坐读书,喝一盅茶。一切安静,普普通通,像在乡野无人知晓的书斋里,两个碰巧相会的赶路书生,一个刚启程,一个已赶了许多路,要把他见到的走过的,曲曲折折说一说,满腔赤诚,一身孤勇。

完全不是承朗计划内的样子。

却也惬意。

一时,他不想踏过这条界线。

就这样再过些日子吧,他在心中决定了,我还不想让他看穿我。

哪想到,不过数月后,情况已由不得他。

这几个月间,太医院召来两个药师,从漠北来的流民,听说之前久居深山,与世隔绝,连官话都不太能讲,但是能看能写。

一见到这两个人,他就知道,姓章的那个,也是条毒蛇;姓姜的那个,也是个可怜人。

不出所料。未及两个月,他听闻消息,圣上宠幸医局新召的姜药师。那药师本是为皇后娘娘照看身子特别召进宫的,长年与山间药草为伴,眉清目秀,别有风情,身上还有一种清冽的香,没多久,就得了圣上宠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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