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见过贺毓打架,跟刘远生打那次她在场,刘远生被打到骨头受伤,贺毓自己没好到哪里去。但那个时候谁都没觉得奇怪,因为贺毓从小就这样,情绪外化 ,敢爱敢恨。
现在大家也都不是小孩了,成年人的的动手动脚,哪怕是正当防卫,贺毓的行为始终给人一种违和感。
“贺毓,你看着我。”
柳词说道。
贺毓笑了:“干什么啊大半夜的累了吧赶紧去睡觉。”
她不抬眼。
“看我。”
柳词重复了一边,贺毓掀了掀眼皮,柳词捧起她的脸,却望进了一片血红。
贺毓的眼睛很红,布满血丝。
贺毓把柳词的手拿掉,“别闹了。”
柳词却又伸手,“你是不是控制不了自己?”
贺毓别过脸,不说话了。
她转身走了一步,柳词拉住她:“你说话啊?你这样我好难受!”
她们手拉着,却拉出了一个很远的距离,贺毓回头看她,看着柳词脸上的眼泪,她做自己也控制不住,从少年时就隐藏在心里的恐惧此刻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和迷茫一起,和绝望一起,如浪一般砸烂了她堆好的坚固沙滩城堡。
“是啊!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有病,我跟我爸一样混蛋,柳语是不是让你离我远点?”
她突然吼,最后还破音了,如同绷紧的弓弦突然断掉,积攒多年的痛苦都争先恐后地随着眼泪涌出来,那双红着的眼像是一团火焰,柳词猝不及防地被火光笼罩。
贺毓不知道她的神态有多绝望,像是站在孤岛自生自灭的人烧掉最后一根柴火,坦然又惶恐。
她浑身都在发抖,柳词能感觉她自己拉着贺毓的手都跟着颤抖,分不清是自己在抖还是贺毓在抖,那只手逐渐要挣脱开来。
柳词迅速地抓,贺毓却松手了,柳词的手还伸着,贺毓的手已经垂下,细碎的光此刻落在柳词的身上,被切割的确是贺毓。
“贺毓……没有,她没有。”
贺毓的眼泪一直在流,“有!她有!你们都怕我,对吧你们都怕我!其实邵倩也是……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也怕我。”
她太激动了,之前的平静像是此刻的反面,映照出了柳词曾经千方百计想看到的真实的贺毓。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贺毓,是她表面灿烂所有的反面。
她在发抖,她在害怕,她好绝望,她看上去很不好。
这一天天,我和她在一起的这一天天,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被贺毓照顾,我被这样一个贺毓悉心照顾,照顾得飘飘然,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爱。
那贺毓呢?
她是不是很痛苦,她压抑所有的情绪,千篇一面的柔软。
贺毓就站在离柳词两米多点的距离,可是头顶的光之照在柳词身边,她落在没开灯的阴影,零碎的灯光只是吝啬地扫过她的拖鞋。
“没有的,贺毓你不要乱想……”
“我没有乱想!从来都是这样的!”贺毓打断柳词,她大口地喘气,额头缝了针的伤口因为她这样的起伏而加剧疼痛,但贺毓却无暇顾及,“柳语能接受我,也只是因为我看上去能照顾你而已,你的家人爱你,如果我不对你好,她也不会觉得我好!”
“还有邵倩,以前我打架把她吓到了,她其实经常不敢看我,但因为过意不去,还是要和我做朋友!”
“我跟我爸一样……”贺毓闭着眼,她深吸了一口气,睡衣是圆领,她抬首闭眼的模样泪痕在脸上蜿蜒出一道痕迹,昏暗里像是血迹。
像极了她小时候看到洪兰纹被贺峰峻打出血在地板上拖出的痕迹。
她及其害怕这种行为,却没想到自己长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人前她努力善解人意,她是洪兰纹的好女儿,名校毕业,在知名的互联网公司上班,在网上也小有名气。也是别人的好朋友,长得还可以,人开朗大方,很能活跃气氛。在后辈眼里是一个很靠谱的学姐,帮忙不抱怨,能提供一些好的就业渠道。在学生眼里,她水平ok,上课风趣,也算对得起学费。
世界上什么都明码标价,就像贺峰峻在她小时候啐她的那口。
“是赔钱货啊。”
她一年一年努力向上,想让自己活成一个有价值的人,有人和她表白,说爱她,有人爱她爱到非她不可。
但那是我吗?
除去自己不爱的原因,这样的我真的值得被爱吗?
贺毓总觉得自己站在悬崖上,贺峰峻带给她潜移默化的影响如同山风,又冷又锋利,离开他以后她以为自己能忘掉,能重新开始。
但做不到。
烟行笼巷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楼里有一把锁,布满锈迹,把她锁在那里,哪怕推土机推平了老巷子,也没能打开她被锁住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