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言礼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一贯温和的嗓音让他的道歉听起来异常诚恳，“抱歉，不小心听到了你们讲话。”

言礼原本是一个人在阁楼吹风，听到有人上来，似乎还是有话要说的那种，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她们。然而，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鬼使神差的，他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那里是公共场合，你说你的话，别人吹他的风，谁也没有权利要求谁离开。而且，像言礼这般聪明至极的人若真想偷听，一定会赶在被她发现之前，悄无声息的离开，而不是刻意等在那里，被她抓个正着。

想到这儿，吴曼霓忽然有些释然了。他没有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而是正正经经的向她道了个歉，吴曼霓心想，他或许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一听说她家里的事，立刻就带上了有色眼镜。

吴曼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的“哦”了一声。

言礼没再说什么，发动车子往市区方向开去。两厢沉默许久，吴曼霓盯着车外不断倒退的辉煌灯火，忽然开口说道，“我出生在这座城市，二十几年来，也一直生活在这里。小时候，家里还算是富裕，爸爸是大学副教授，妈妈是外企中层。后来，爸爸在几位好兄弟的劝说下，辞了工作，跟着他们下海做生意。”

“公司才开起来没多久，正当爸爸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那几个所谓的好兄弟一夜之间卷走了公司账上所有的钱，自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验资用的几百万贷款，几乎都是以爸爸的名义做的担保。爸爸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前半辈子过得太顺利，受不了被骗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整日和烟酒为伍。”

“妈妈原本就不同意爸爸辞职经商，后来又出了这样的事。吵了大半年，妈妈终于忍不下去，火速和爸爸离了婚，搬去了国外。”

言礼静静的听着，全程一语不发，直到她讲完了全部故事，才道，“你妈妈应该不会不要你，所以是你选择了你爸爸。”

吴曼霓轻轻“嗯”了一声。

言礼又道，“为什么？”

吴曼霓有一瞬的怔愣，她不明白言礼为什么会这样问她，她奇怪的转头看向了他。

言礼清秀的脸庞此刻看起来相当冷漠，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眸光深不见底，眼神中全然不复往日的温和，就像是断电之后，冷冰冰的机器。

吴曼霓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但她看到言礼不像是在开玩笑，便如实回答说，“因为我知道，妈妈无论去了哪里，她都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但爸爸只有我了。如果连我也离开了，就算哪一天他忽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都没人知道。我是他的女儿，就算他再怎么颓废不堪，也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自然不能抛下他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几百万的沉重负担，即便是对吴曼霓爷爷家这种有家底的知识分子来说，也不算是个小数目。最后，还是吴曼霓的爷爷和叔伯们一起帮着解决的。

俗话说，救急不救贫。

吴曼霓爸爸一蹶不振，搞得妻离子散，就算他家里人能帮他解决掉欠下的巨额债务，他自己不振作起来，谁又能日复一日的照顾一个整日烂醉如泥的酒鬼呢？

言礼沉默了，心里像是有块巨石从天而降，堵得他连喘息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自幼在父母的争吵中长大，几乎没怎么体会过家庭的温暖。父母离婚的时候，认识不认识的，但凡是能插上嘴的，每一个人都在劝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希望她们分开。

关于父母离婚之后，跟谁的问题，法官曾多次向他征求过意见。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跟着一个因为出轨而净身出户的穷光蛋父亲没什么前途，而且就算他以后发达了，再娶个老婆生个儿子，哪有你言礼什么事，不被后妈虐待就不错了。

就连法官也曾这么暗示过他。

在旁观者看来，不论是从亲缘关系上，还是从经济实力上，他跟着母亲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任由周围的人说得天花乱坠，言礼最终还是坚定的选择了父亲，十岁的他，独自做出这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时，冷静的可怕。

不管是出于本能，还是少年老成，言礼似乎自幼就知道什么样的环境对自己最有利。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选错，跟着父亲，他有了相对安定的童年，宽裕的生活空间，如今又在康健药业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可他的母亲呢？

那个歇斯底里的强势女人。

不管是吴曼霓一辈子浑浑噩噩的酒鬼父亲，还是他一辈子不肯服输的强势母亲，说到底，她们都是可怜之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