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 不大的偏房里四处漏风，被子被掀开的瞬间， 容凌冷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纸糊的窗户透出一点微光，容凌看清周围的环境。

榫卯结构搭成的屋顶上覆盖着瓦片，身下的被褥底下是厚实的稻草充当床垫。

天色未亮， 桌上还点着一盏油灯。

面前的小丫鬟明书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还愣着干嘛，要是去晚了夫人怪罪下来，你当心又要受罚。”

明书又道：“我先去伺候小姐了，你可要记得马上就来啊。”

说着， 她便一溜烟儿匆匆出门， 不过好在还是记得将房门给容凌关上。

容凌足足愣了有好几秒的功夫，才举起左手，摊开自己的掌心。

那是一瓣只有她能看到的莲花，花瓣的颜色并非普遍的纯白或淡粉， 而是与众不同的透明，如同一叶即将化开的冰。

这是在上一世结束时， 在那个世界破碎之际才终于出现的百叶莲花瓣。

白臻满头华发的模样仍在眼前，容凌还记得，在她垂垂老矣即将去世之时， 仍然是一派从容疏淡，和容凌许诺若有来世，二人一定还要在一起。

何止是来世，容凌心想。

只怕下下一世，她们照样也要被死死绑在这幻境中。

只不过没想到自己回来得正是时候，今天是白臻。不，准确的说，是苏栩栩在这个世界大婚的好日子。

身为丞相府苏家的嫡系大小姐，能够配得上苏栩栩的人当然只有当今天子周文帝。

至于容凌，和刚才的明书一样，不过是苏家伺候大小姐的一个丫鬟罢了，而且为了照顾大小姐，她们也要跟着苏栩栩一起进宫。

前世……这一日便是容凌噩梦的开端。

她随苏栩栩一起进宫，侍奉她左右，没想到宫中与处处纵容苏栩栩的丞相府全然不同，危机环伺，每个人都视苏栩栩为眼中钉，看不惯她霸占妃位，却又不敢大张旗鼓地对她下手。

如此，恨屋及乌，作为苏栩栩身边的丫鬟，比起有丞相爹撑腰的苏栩栩，容凌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下人，遭受了不少明里暗里上的欺辱。

偏偏苏栩栩只会一味的忍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丫鬟受欺负。

好在容凌还算机灵，躲过了不少黑手。

与她同样是丫鬟的明书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入宫不过一月，就失足在御花园的琼液池中溺亡。

那是容凌第一次看见死人。

平日里会笑会闹的明书被湖水泡得面目全非，成了一具散发出腐臭味的尸体。

然而容凌知道，明书的爹娘都是渔民，她水性比琼液池里的鱼还要好，怎么可能是溺亡。

容凌终于意识到皇宫中是吃人的地方，无论你如何避让，都无法逃过别人的毒手。

要想好好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得更强。

偏偏身为贵妃，苏栩栩不过是在明书死后象征性地掉了几滴泪，便在周文帝的赐金银首饰，日夜呵护陪伴下忘记此事。

这样的主子当然靠不住，为了自保，容凌不得不想办法要离开苏栩栩所在的飞漱殿。

她选择投奔和苏栩栩旗鼓相当的荣妃。

之后苏栩栩腹中的孩子不知被何人设计，不幸流产，自此她性情大变，甚至怀疑到了荣妃和容凌头上。

最后荣妃被苏栩栩扳倒，作为她身边的宫女，容凌也被赐予毒酒一杯，了却性命。

而眼下，正是苏栩栩嫁进皇宫的婚礼当日，自己还身处苏府的下人房中。

苏栩栩平日里虽然待下人和善，她的娘亲丞相夫人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平日里苏栩栩若是不听话到处乱跑，偷溜出府，苏夫人舍不得教训自己的女儿，便动不动就让她们这些下人跪上大半日以示惩戒。

眼下苏栩栩出嫁，容凌身为丫鬟若不早些去伺候，指定少不得些责罚。

难怪方才明书跑得那样快。

这样一想，容凌也不再耽搁，起身换上下人的衣裳，草草洗漱一番便出门到后宅去。

好在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苏栩栩的屋子里挤满妆娘喜娘，以及她在苏家的各路亲戚围着她一个劲儿说讨喜的话。

没人注意到少了个小丫鬟，容凌便偷偷躲到角落里偷闲。

上辈子被白臻伺候惯了，她才不想伺候任何人。

偏生苏栩栩看着镜中凤冠霞帔的自己，莫名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阿凌呢？”

这丫头平日里都在自己跟前伺候，怎么今天没见着影子。

眼下所有人都朝自己这处看来，容凌不得不走出来，微微福身：“小姐……”

“嗯……”不知为何，直到看见她，苏栩栩的心头才踏实几分，“过来帮我梳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