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287)

作者:李渝 阅读记录

她到底还是挽着我了。我左右看看,拎着包的那只手费力地抬起来,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你看上去像一个贼。”潘德小姐说。

“啊。”我望着她,“我知道了,因为我感觉到很温暖。那不像是我觉得自己是父母——我是觉得,自己像被迎接的那个终于要回到家的人。”

她挽着我往前走,只看路,步速比平常慢一些:“好吧。”

我微微皱眉:“什么是‘好吧’?噢——对了,为什么我看上去像一个贼?”

“你拉口罩的方式。”她只回答了后半句,“还是很笨的贼。”

潘德小姐一直挽着我走到了起居室,连鞋也不让我换。我踩在地毯上,立刻有了很强的负罪感,恨不得马上就起身去找吸尘器做清洁。但我这么说出口她肯定会不高兴,我只能说:“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想我?”

潘德小姐冲我翻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白眼。

她从来没跟我翻过白眼!

我的内心大为震惊,立刻站起来:“怎么了!”

她指了指沙发:“坐下。”

我于是又乖乖坐下。

潘德小姐端了水过来,又拿毛巾给我。她离我不远不近,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有感觉到头晕吗?”

“没有。”我感觉至少过去了两三秒钟,“你家用什么牌子的地毯清洁剂?我觉得号称可干洗的那些清洁剂都不好用。”

潘德小姐托着下巴:“你喝了多少酒?”

“不超过两百毫升的伏特加。但我今天没能喝太多水,晚饭质量也很堪忧。”我实话实说,“你觉得我喝醉了?”

她的叹息声若有似无,恍惚间,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潘德小姐到我身边坐下,温度合宜的手背贴在我脸颊上:“我觉得你有一点儿亢奋。喝一点水,好吗?”

我捉住她的手,不让她起身:“这样舒服。”

她轻轻笑起来,又把刚才被我塞到一边的毛巾塞到我手中:“这个怎么样?”

“可是我更喜欢你。”我微微皱着眉,声音拖得长长的。

潘德小姐揉了揉我的头发:“如果你保证先喝一杯水的话,我就把手借给你敷脸。”

我觉得有点儿别扭:“你不应该和你的女朋友谈条件。”

她扬扬眉,作势要抽开手:“再说一遍。”

我撇着嘴拿了茶几上的水杯。

潘德小姐一只手揽着我,轻轻拍打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果然如约定的那样贴在我的脸上,一会儿换成手心,一会儿又换成手背。我怕她手抬得太久、肌肉酸痛,原本已改了主意,但潘德小姐只是摇摇头。

城市的夜景湮没于高楼之下,远处的天际线点缀着码头边工业的灯火。海岸从没有熟悉的味道,可不知为何,那些等待馏分的原油筒仓、高大的冷却塔和港口进进出出的集装箱却让我觉得无比怀念,让我产生错觉:好像我终于到了可以卸下我包袱的地方,好像危险已经远去、精神得以松弛,好像食堂深处糕点铺传来的扑鼻香气、换班时间家属区拉响的汽笛、子弟校放了学的哥哥姐姐们呼朋唤友、邻居开得过于大的电视机的声音——

好像我回了家。

一睁眼,工厂消失了。我在都市的心脏,这里确实也炼油。然而不胜寒的高处,又哪里去寻裕廊岛上黑色的黄金?

我仍旧安全得像是缩在自己的被窝里。

潘德小姐抿着唇,慢慢活动着她的手,轻声问:“睡好了吗?”

“不困了。”我捏了捏脖子,“我梦见了石油工厂。”

她有些诧异,整条左胳膊伸到了我面前:“你是说西边的那些?哪家公司?”

我没来由觉得好笑,但到底是我把人家胳膊给压得发麻的。我轻轻为她放松着手臂,一边留意她的神色,以免下手过分地重了。我说:“应该是梦见了我父母工作的地方。我有没有说过我会弹钢琴?”

潘德小姐轻轻点头。

“每次放长假回到廊坊的时候,我都到我们社区大约两个街区外的一个地方练琴。我的老师年纪很大,手在七十年代受过伤,已经不能弹琴了,但我很尊敬他。”我大致比划了一下方位,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之前和你提过,我们那儿基本可以自给自足,就算是过来出差的人,也有对内经营的宾馆可以接待他们,我们叫‘招待所’,‘招待’就是接待的意思。”

她认真听着,一边享受我的按摩。

“在我上四年级时,老师家附近的宾馆开业了。我觉得特别奇怪,因为很少有人到我们那儿旅游,商务往来的人也不会倾向于住在外面。”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那时我总觉得等我寒假回家的时候就会听说宾馆倒闭的消息,毕竟一般宴请的商业规模很难撑起那样豪华的一栋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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