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30)

作者:李渝 阅读记录

沉默持续了片刻。

“你……”很难得地,我竟然从我妈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动摇,“你有空帮我问问你爸爸,当时一共还了多少。我可以给他。”

我吸了口气,正要开口,但生生忍住了。我只是说:“知道了。但我不觉得他会收这个钱。”

“至少他帮我付的那部分,你问问。”她说。

“知道了。”我没再争辩。

她穿上了拖鞋,目光从窗外游离到我脸上,然后闪过一瞬的光彩,又恢复如初,道:“我们姚姚真的长大了。”

“我今年就三十一岁了,你走的时候我二十一岁。你丢颗石榴籽儿在土里往上踹一脚,十年后还长大了呢。”我最终还是没忍住,但很快就收敛,“对不起。”

我拿手帕在眼角揩了两下。

她摇了摇头。她脸上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们又相顾无言了一阵,但这次她一直都望着我。我说:“外婆前年走了你知道吗?”

她的眼神终于有所松动。就像我预料到的那样,这波澜也没有持续太久,只是几秒种后她就又与我对上视线,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九月份。”我没抱太大希望,但还是补充说,“埋在名流陵园。”

“哦。”她没再说话了。

其实我有好多问题可以问她,真的好多,但如今见着人了我反而一个都问不出口。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问不出口,还是我已经不想问了。这个时候,我妈脱下了拖鞋。她把脚伸进了穿过来的鞋里,我开始慌了。

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她站了起来。我忙上前一步,又说不出话来,末了,只是问:“你先生对你好吗?”

她有点惊讶,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说:“还可以。他性格比较温和,很健谈。”

“知道了。”我垂着头,“我送你回去酒店吧。”

“你送我到地铁站就行。”她好像很善解人意地说,“今天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我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我和我妈到了地铁站。我把手帕还给她,她也只是摇摇头:“你留着吧。”

她真的要走了。

“妈。”我开口的时候好害怕好害怕,“我能跟你联系吗?比如我想你的时候。你也可以打给我。”

她眼圈一下子红了,匆匆转过身去:“当然可以啦,你给我发消息就是了。我走了喔,上去吧。”

我站在那儿不动。妈妈的背景渐渐远了。

我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蜷缩在单座沙发上,看看对面守口如瓶的冰箱,周四中午购置它的情形仿佛是上辈子的梦。我的生活根本不是一个六百一十五升的完美的冰箱,我用不着:真实的生活,是门口摞了一堆又一堆的箱子,是打包在箱子里几个月都用不着的私人电脑,是电脑旁边过了期的没拆封的面粉——那包小麦粉现在都还在那儿,我甚至没来得及扔。

我把手机关了,否则它震个没完。总有一天我收发的邮件之多,能够存满一个又一个移动硬盘。它们完全可以构成我的墓碑,上面写:李姚,她为所热爱的事业添砖加瓦奉献了一生。

但这可能没什么实际意义。

不会有我热爱的人来扫墓的。

☆、第十七章

我起了个大早。

因为睡眠不足,而且几乎是惊醒,我心脏非常不好受。起床喝了杯水,情况还没好转,我又在天亮之前做了节HIIT。这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但当我瘫倒在瑜伽垫上喘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我给我爸发了消息。

碰见我妈的事,于情于理不能隐瞒下来。

今天白天还是和安宁姐妹一块儿活动。芝芝回国的行程在晚上,新加坡又很小,我们在市区一直玩到晚饭时间。许是昨天那五百新没在金沙花出去的缘故,瞿博士今天说什么也不让我做东了,下午三个人在克拉码头简单喝了几杯,她是真的头铁,成本接近四十度的高度鸡尾酒也照干不误,恐怕对自己身体素质非常自信。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跟着老黄去看看健身房。

过关之前,芝芝像来时见到我那样拥抱了我。我内心中涌现了一瞬间的软弱,旋即又克制住,只礼貌回抱了她。芝芝对待安宁则不同于与我这般腻味,拍了拍她的头,拎上行李就走了。她只有一个随身包,剩下的大批东西早在回国前就悉数变卖,唯独两箱书走了海运。

我订了周一晚上和几个助理经理的会。这些个人不知是对下面的小朋友太放心,还是干脆当起油条学会渎职了,三天两头放任犯了低级错误的文件出现在我面前。越南的事原本就够烦心的,现在还要到前线排雷,哪里有工夫去和风细雨?我打算说点狠话,可惜如今不是年底,比起这种会议,还是那天跟小陈他们开会时那样敲山震虎来得见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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