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9)

作者:尼可拉斯 阅读记录

我可以对自己冷酷,但我很难对别人冷酷,尤其是我所爱之人。

然而,狼烟起,据守城池者与攻城大军激战,双方争夺的城池几度易手,并未幸存;它破败了,它荒废了,只有孤独遥渺的凄凉歌声在残垣断壁间飘荡。总有一天,连歌声也会彻底消失,海上来的风啊,呼呼袭来,将这城市的遗迹渐渐抹除。

曹明子顺水推舟,请她吃饭。那家餐厅当时在北京刚开,后来也长盛不衰——无论是人气还是价格还是味道。但是汪袤云再也没有去过。还想去的时候,没有时间;有时间的时候,再也不想去了。

“你南方人,我还是请你吃南方菜。”落座,曹明子说。

汪袤云笑道:“我还南方人?我都多北京化了,你说?”

曹明子“自悔失言”,不再客气:“是是是,谁上学的时候一天天地就爱爆肚?不然咱们打这儿出去吧,打车吃爆肚去。您要还嫌弃,咱们就炙子烤肉去。”

汪袤云赶紧喊停,说这儿非常好——“不到这儿怎么吃你一顿呢?”——要是去了那不是老北京就是老北京膀爷的地方,她今天晚上的计划还要不要了?再说了她俩都有认真打扮一番,穿得锦衣华服的去吃炙子烤肉?那还不如当膀爷呢。

两人就着桂花花雕边吃边聊。曹明子打听许多汪袤云在公司内部才能听到的风声,小心地规避着商业机密,汪袤云不由得有点感动。她有点儿想说你不用如此,你不用保护我,我可以保护你。

被人保护是快乐的,保护人也很快乐,这或许是爱的开始。

两人说着说着不免谈到地震的种种消息。“突然之间就会消失,生命啊,这样脆弱。”汪袤云说。曹明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小时候,我们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有很多人家。我们好几个小孩玩得特别好,其中有一个男孩,我们都叫哥哥的一个,是个孩子头。大院附近是大马路,大马路的一头通向工厂。起初,工厂没工可开,大马路上没什么车,我们经常去那儿玩,习以为常。结果有一天,下着雨,天色很暗,我们本来在院子里玩,有人提议说院子里不好玩,要不要出去,有的说好,有的说都下雨了还出去干什么,大家就争执起来。这个哥哥,那时候也就十岁吧,说我出去看看,然后跑了出去。刚出去,就被一辆卡车撞死了。”

汪袤云见曹明子仿佛有落寞神色——她最见不得曹明子如此——伸出手去牵着曹明子的手。曹明子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抗拒。

“小孩子们后来再也不在一起玩,大概觉得再在一起玩就对不起那个哥哥了。于是一群少时玩伴就此散了。前几年,你不在的时候,过年我回家,抽空回到大院去,遇见其中几个。聊一聊这么多年来的各自的经历,才发现——”

“其实大家都一样,各有好坏?”

曹明子苦笑摇头,“不,是大家不但各有各的好坏,各有各的悲欢,而且其实并不能互相理解和分担。我们以为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了纪念,为了某个人,其实谁都不能为,只是在折磨自己。我们因为地震而感到伤悲,想要与灾民感同身受,但或许我们根本不能,只是以为我们能,因为我们也希望被人理解。唉。”

汪袤云不忍见曹明子神色哀伤,埋怨自己说什么不好偏提起人间惨剧,一边紧握曹明子的手一边道:“你知不知道,海獭这种动物?”曹明子点点头,又投来温柔的好奇的目光,示意她继续。每次接受到这样的目光,汪袤云都会情不自禁地放软声线:“海獭,顾名思义,是在海上生活的。吃在海里,睡在海面上。海上有浪,为了防止彼此被海浪冲散,海獭们睡觉的时候,会手牵着手。

“我从小就知道我是孤儿,我养母从来不瞒我,所以我很早就接受了‘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这一点;养母去世得也很平静,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并不浓烈:所以看到灾区的惨剧的时候,我以为我大概很难理解那种父母亲人被压在废墟下面生死不明的心情。然而我能感受到悲伤。我不能感受到如果在自己身上发生那样的事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却能感受到痛苦,‘一个人在一瞬间失去了自己的亲人’的那种痛苦,因为我也有所牵挂。人不是孤立的个体,想要理解另一个人很难,谁也不是住在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但人是互相连结的,是互相支持的,哪怕能分担一点点、了解更多一点,就是好的。”

曹明子眼神微微亮起来一点,那表情好像是感谢汪袤云找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安慰她。谁知道汪袤云兴之所至,干脆趁机接着说道:“我希望我可以多了解你,多给予你理解,多让你快乐,快乐更多更多,我希望——”顿了顿,汪袤云还是没找到合适用词、更不想控制用词的强烈程度,“我希望我能一直当你身边牵着你的手的那只海獭,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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