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人类的脆弱,看见过人类的自私与卑劣,也看见过人类的无私与坚毅。
她难以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难以感受大多数人的快乐或是悲伤,可到头来她却感受到了曾经难以理解的一切。
哪怕所有事实都摆在眼前,依然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坚信她是一个人类。
如果她是人类,她就该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做点什么。
“柴悦宁。”
“嗯?”
“如果孕育了整个生态的母花真的存在,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它对人类报复。”褚辞靠在柴悦宁的怀里,话语带着些许哽咽,心绪却已渐渐平复下来,她说,“我该去找它。”
柴悦宁犹豫片刻,没有反对,只是轻声问道:“你要回去?”
褚辞微微点了点头。
所有的一切总要有始有终,不是吗?
她不知道那朵花会在何处,不知道回去后是否真能中止这场报复,更不知道将自己“还”回去后,她属于人类的意志是否还能留存。
但她知道,那是人类的一线希望。
她不能看着人类就这样在这个世上消亡,她会失去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褚辞抬起头来,含泪的双眼静静凝视着柴悦宁。
她以为柴悦宁会像从前一样尊重她的选择,可以人类的情感,似乎比她所了解的要更复杂一些。
柴悦宁沉默了很久很久,眼眶里盈着的泪光,不知在哪一个时分忽然断了线。
“不值得……”
褚辞听见了柴悦宁的回答。
这是第一次,柴悦宁否定了她的选择。
这应该算否定吧,但她却没有感到生气,反而觉得挺开心的。
人类喜欢衡量得失,值得、不值得,是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会考虑的。
可在她经历过的每一个选择里,她都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一个,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愿不愿。
五十多年漫长岁月里,第一次有人在意她的得失。
哪怕天秤的另一端,很有可能是整个人类的存续,那个人也会心疼她,在她耳畔轻声说出一句——不值得。
可那个人不知道,这句“不值得”,就是她心底最大的值得。
所以她扬起一抹笑意,用几近执拗的话语,作为这个选择的回应:“你不是我,你不明白。”
“总是这样……”柴悦宁不禁长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拭去了怀中人眼角的泪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想她明白,她也懂得。
褚辞唯一一次的自私,就是在地下城基地中对她隐瞒身份的决定。
自那以后,褚辞的每一次抉择,都没有考虑过自己。
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像怎么都长不大的小姑娘,哪怕被全世界流放,只要还有一人真心待她,就始终不曾对这个世间抱有一丝恶意。
这是命运吗?
这是命运吧。
旧世界毁灭之前,命运选择了这个女孩,她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她堕入这个世界。
善与恶,黑与白,一一映在她的眼里。
她旁观这个世界,她审判这个世界。
她就像是神明,人们是否罪不可恕,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可她终究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她只是她自己,一个从记事起就未曾被人善待的女孩。她的每一个选择,都像孩子一样单纯,谁给她善意,她便为谁付出所有。
她总是这样……
“如果这一次是真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嗯。”
“人类会寻回自由。”
“嗯。”
“飞鸟会离开囚笼。”
“对。”
褚辞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最后一次,如果我还是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就认了。”
柴悦宁:“认了?”
褚辞:“你就带我走吧,去哪儿都行,你帮我选。”
柴悦宁点了点头:“好。”
褚辞想了想,又说:“如果世界毁灭了,如果人类不存在了,如果你死了……”
柴悦宁:“……”
褚辞:“我就像你先前说的那样,把你吃了……你做我的养料,你活在我的身体里……”
柴悦宁:“好。”
柴悦宁应下的那一刻,一颗心似被什么仓惶推促着,不自觉想要说出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语。
她犹豫了数秒,话到嘴边,还未开口。
一阵警报响彻于空。
她站起身来,愣神走向窗边。
不远处的街道之上,激愤的人们还在为了抗拒抑制剂的出现而高声游/行,警报声响,让不少人都茫然而惶恐地放下了手中的示威牌。
那一刻,无数人望向了同一片蓝天。
一架又一架战机飞向天空,许久不曾启动的电力防御模式再次开启,半透明的防护电网只一瞬便笼罩了整座基地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