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落谁家+番外(2)

作者:半吐云 阅读记录

老蒋像欣赏了一场精彩的技艺表演,无奈演员本人对卖个好儿丝毫不感兴趣,她不理会老蒋,依旧垂着略肿的眼泡捞起另一条鱼继续工作。

咳了声,老蒋忍住一口老痰,问陈将生,“看不出来嘛,做这行多久了?”

“两年。”陈将生简短地回答,撩起双眼皮见老蒋不大信,“在永辉。”

“哦,那怪不得。”干活儿上手的本质在于练习量要大,普通人在超市的杀鱼房锻炼个把月就开始上路了,能待两年的确是熟手。

但是陈将生杀鱼又多了点女孩子的纤细味道,老蒋是个粗人不假,但偏还喜欢看陈将生的熟练从容。以前这个鱼店摊位的老板是个一米六高的矮瘦子,自从得了糖尿病就拿不住刀。就算他拿得住刀时,杀鱼也杀得特别用力粗野,勾着肩膀狠狠砸鱼头时像碰上了八辈子的仇人。所以自从他挂起胰岛素泵,“东茂”里卖蔬菜瓜果的人说这是杀生太多的报应。

等人的当口,老蒋咬着烟背着手又往鱼鲜区踱步,来到陈将生店门口,增氧机的“嗡”声比刚遇见的无人机吵多了,鱼池水面的泡泡串串浮沉,鳊鱼草鱼鲈鱼条条精壮,一看就不是用药物人工傻催出来的。再看隔壁翻白眼的鱼店,有几条鱼已经趴在池底无精打采,看起来像得了水霉病,由不得生意不好。

陈将生有个把礼拜没露过面,问她妈,说是回老家办点宅基地的事儿。

现在人回来了,面对排队等鱼的买主,她正穿着加厚牛筋的青色防水围裙,踩一双亮堂堂的白色雨靴行云流水地杀鱼。那双鞋面虽粘了点儿鱼血,但按照她在超市杀鱼房里养成的习惯半天就会冲干净。再说,陈将生就缺这点儿鲜红的颜色陪衬下。

“回了呢?”老蒋两指从嘴上夹出烟,关切地问他治下杀鱼杀得最好的租户。

“嗯。”陈将生面上向来少见客气,倒是她妈潘阿姨热情,人还在里面打包鱼,就放下手里活儿出来和老蒋打招呼。

“你们忙。”老蒋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客套两句显得太突兀,“我等人等着无聊,西头的店铺租出去了。”

陈将生和潘阿姨齐齐看向西头那间卷闸门拉下、门头开始吊歪歪的旧店——“东茂”也有风水一说,那间邪门,就算在农贸市场最兴盛的前些年,也是开一家倒一家:北有哈尔滨酱大骨、南接肠粉、西迎抄手、东卖馄饨,通通开不过半年就歇业拉倒。

只倒闭关门还好,这店面还连累了二十年前的租客得了肺癌、十五年前的租客家里一场火灾、十三年前的租客直接就倒在店里,人上了救护车就不行了……至于最近卖海产的租客碰上了疫情,在老家封了两个月后才回了摊位,赶上“冷冻带鱼携带新冠病毒”的新闻,生意一落千丈,这都关门三个月了。

这年头,对接“三农”、吸纳就业和保障民生的不只有菜市场,还有满街蓝的黄的,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背心印条袋鼠大嘴怪什么的骑着电动车呼啸而过,后备箱里塞着包装齐整、卖相诱人的各种蔬菜水果海鲜肉类,好些价格还比菜市场便宜些。

菜市场吸引的多是中老年人,秉持“新鲜便宜”和“眼见为实”的老观念,天天早上七点来赶早,或者下午六点赶个晚市,买点不晓得倒了几手的新鲜食材回家。南方人买东西讲究实惠,加上没品尝过北方冬季彪悍的长度和武汉封城数日的极端体验,都爱两只西红柿、两颗洋山芋、半块老豆腐再问老板要一小把葱。需求大多是这样零敲碎打的,“东茂”的生意也就不死不活的。

每天都有人动心思要回老家,要转行,要转租店面铺面……难得一个瘟店面出租出去了,都让这里的人好奇,“做什么的?”

“卖年糕豆腐的。”老蒋回答时眼里还有丝骗人上岸的愧疚,他摸了头,“哎,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

“蒋主任,有人找你。”农贸市场的保洁员赵叔远远地喊,身边还站着位婷婷袅袅的人。

老蒋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手机,“八点五十八分。”应该没错,但看着不像。

他老远朝那人喊,“是贺蔷贺小姐吗?”

那人点头了,老蒋这才睁大眼朝值班室走去。这时他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杀鱼杀得上手的陈将生在客人的注目下举起了血淋淋的手,再是她妈妈潘阿姨的声音,“怎么切到手了?”

老蒋回头,发现陈将生呆呆的,手指头滴着不晓得是鱼血还是人血,倒是那双肿眼泡有了精神,她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又不是我害你切到手的。”老蒋心里想,还是指挥道,“有碘酒不啦?我那里有,赶紧洗一洗伤口,我去拿。”他觉得陈将生不对劲,眼睛似乎看着自己,又像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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