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21)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晚芸和罗浮,这两个搅弄起漩涡的“罪魁祸首”,却自然而然,毫无声色地在混乱中渺茫成一滩流水,没有任何声响和动静,只渐渐地渗到地底,摸到深处植物丑陋的根茎,然后消失了。晚芸茫然失措地看着对桌的罗浮,罗浮也静静地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竟再没额外的情绪,如同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者。然而她们才只有十三岁。年龄在心境面前,不作数了。

对不起。罗浮用唇语对晚芸说,已经记不清是几次了。

晚芸闭了闭眼,在掉眼泪。但她摇摇头,回了一句,算了。

算了。

什么都算了。娘抛家也算了,不会去寻了,大姨将她卖了也算了,不去怨了,周家人拿她当枪使也算了,以后还得吃喝人家的,能有什么解脱的法子。她被命运把玩在掌心,成了神仙的虎头核桃。

晚芸腿肚发软,脚板起风。

天上一轮皓月,就像无辜的一只眼。她头一次希望时间凝固,不要有明天。不想再去做任何预设。不预设是崩溃前的护网。她绝不能动手拆了它。人生步履不停啊,还是要满怀希望。

晚芸突然嫉妒罗浮,她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一直一直睁着她的明眸,不惜一切代价,只为看看头顶的月亮。晚芸没有这种狠心。

人生是连续的,一旦发现自己在跳着走,有悬空的余地和苍白的当下,就无以为继了。所以晚芸强迫自己回忆起旧事,好的坏的,只要能连成走过的每一道路,这一生就不算枉然。但没成功,她失去了很多记忆,于是她捂住脸,装作酒水喝多的样子,瘫倒在桌案前。

自打这后,在府内毫无存在感的晚芸有了一个影子。婢女福穗长在了她的眼尾上。周晚芸只要侧一侧身子,准能看见她。是周家人安排过来的。

福穗也喊她,“周小夫人”。

晚芸时常在周府的院子里走来走去,路熟了,胆子就大了,以为是自己家了。她指着沙上鹅卵问,“我可不可以把所有的石头丢到池子里?” 福穗点点头。周晚芸感到索然无味。“我可不可以在池子里解小手?” 晚芸故意作恶。福穗竟然低首退了一步,也没否认。随意地令人意外。当个野人都可以。晚芸又指了指后门,“我可不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就一会儿。半个时辰。” 不出其料,福穗的脸拉长了。她的下巴本就尖翘,一压嘴,感觉要飞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晚芸不知道福穗有多大年纪,她看起来老成,脖子上却没有皱纹。她的老,倾向于未老先衰。晚芸很想看她笑笑。

“福穗,青荇生得好咧,顺顺滑滑的,像人的头发丝一样。”

“是呢。”

“福穗,你有没有吃过糯米包油条?我原先的婶婶家里有个打麻子的石舂,遇上大雨天,里面竟然游进了一只金红的鱼,你说那是哪里来的?是从雨水里来的吗?那岂不意味着天上也有鱼塘?”

“是呢。”

“是呢”这两个字简直让人火冒三丈。福穗压根不同晚芸讲话。

所以有时晚芸会气急败坏地诅咒,“福穗,你娘死了!” 。

“是呢。”福穗没有一点停顿,飞快地答道。

晚芸丧气到掉泪,哀求道,“你为什么从来不听我说话。”

福穗在一旁低首,似乎也连眼也很少眨,始终是半睁半阖的样子,但她没在瞌睡,因为一个疲惫的人不会这样僵硬地架起身体防线。她太像一个人俑了,唇线却是鲜红的两道折弯。这让晚芸很害怕。因为福穗是活生生的,又不是石壁上的人像画。

周家请了许多教习师傅,晚芸在之后的一年里,都没去到任何一场宴席。她的课程日渐繁重,学得都是女儿家的手艺,刺绣沏茶弹琴。周晚芸不想学这些,这都是锦上添花的本事,她想学一门可以赚大钱的技艺,譬如经商。可她日日夜夜见不到周老爷周夫人几回面。

教弹琵琶的师傅总是来去匆匆,不单如此,教茶艺,教诗词歌赋的,也全都一样。她们就像一根藤蔓上的瓜。日升月降,瓜熟蒂落,她们也就走了。她们的脸是僵直的。周府不知是哪里找来的师傅,明明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却连闲话也不说,好的坏的,统统不谈,那再漂亮的点绛唇没了人间烟火气也像是风干的腊肠。每位师傅的教习课只间隔一刻,以贴身婢女福穗在窗板上敲的三声为限。周晚芸讨厌木板的沉重声。她后来想到的一个破除的法子是,在窗边勾上一挂竹片风铃。福穗每次一敲,林间风就吹来了。

也许她们也是互相不认识的。也许周家只是恰巧找到了一批性格一模一样孤僻的女师傅。这让周晚芸感到心里安慰,不是因自己不讨喜吧,也不是怪师傅们的警惕与防备吧,只是人与人一见面,有些是撞了邪的,哪有什么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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