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29)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不是。”晚芸坐在罗浮身侧,眼睛被湛蓝湛蓝的天色所吸引,“她爱上了天上的雨。”

晚芸不知那夜东扯西扯说了多久,只是意识模糊了,嘴皮还在动。她讲到她的亲爹,是个穷书生。罗浮也讲到自己的亲爹,是个连科及第的教书先生。晚芸讲到爹死的时候,头上缠着一圈水草,太可怖了,她担心他疼。罗浮的爹是从马车上摔倒一个尖锐的鹅软石上,她知道那一定很疼。

“你觉得愉悦的不二法门是什么?”罗浮歪头看着晚芸。

“是遗忘吧。”晚芸托腮。

“啊。”罗浮短促的一声。“难怪我无能为力,原来事事早有因果。”

“其实我也不快乐。”晚芸心思沉重,“而且这种不快乐似乎是缝在魂里的。我做一棵草,也是一棵不快乐的草,我当一只鸟,也是一只不快乐的鸟,但上苍还是让我做了人,我想是不是有什么必须要遇见的人。”

罗浮看着她,缓缓,缓缓地摇头,“没什么是非得遇见的,因为无论如何,一生都会很快过去,一眨眼,一瞬间,如梦如烟。”

“你觉得未来不好?”晚芸捕捉到罗浮的言外之意,“那你想回到过去的哪一刻?”

“没有。”罗浮的回答很坚定,“我已经困死在当下了。”

“你还小。”

“可我为什么会有白头发。”

“你是不是偷偷拔过。老人家说是不能除去的,不然翻倍长。”

两人聊到第二日清晨才各自回府。

晚芸看到这宅子门首果然有个大汉靠在石狮边打瞌睡。

“阿福,别睡了。”罗浮蹲下身子,拍拍阿福的肩膀,“对不起,又麻烦你一夜劳苦了。”

“你回去要被罚跪的吧。”晚芸打着哈欠说道。

“我娘会拿鞭子笞我的。”罗浮淡淡笑着。

“你怕?”

“我不怕。认识你,觉得很庆幸呢。”

晚芸因一宿未归,在后院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她能听到隔壁罗府挥动鞭子的“霹雳”声,但一声哭喊也没有。她能想象罗浮荣辱不惊的神色。

自福穗死后,周家没再派人盯着她。春花是个楞头,晚芸同她时常能打个趣。教习课仍旧多到离谱,晚芸渐渐地收心,安安分分地学,安安分分地做。她感觉自己长大了。身子越发抽条了。条靓盘顺。这是春花说的。晚芸笑笑不说话。她对“萝卜帮”那些调皮捣蛋的事儿也不太感兴趣了,即便他们还是会从门缝里塞进草纸,上头歪七扭八地写着“申时,去松牌坊赵大爷的鸟笼,观澜酒家外集合”。晚芸只会笑着将纸条烧掉。人生的热趣被消磨,这就是平庸人的成熟。

但晚芸还是会深更半夜出门,从后门探手探脚地出去,她知道这样危险,但在府内,她孤独的要发疯。晚芸碰到过几次罗浮。

罗浮在城中最大的书院外边。

罗显在书院里头,与同门一道谈经论佛,直到深夜。罗浮就在外边等着。陆青辞也在书院里头。所以晚芸不知道罗浮的内心究竟在等谁。罗浮只同罗显讲话,同陆青辞只有淡淡的寒暄。

罗浮脾气本就怪,忽冷忽热的态度估计也惹恼了陆青辞。再深的情谊,碰到罗浮这样的磨刀石,日积月累的,恐怕也剩不了多少。陆青辞这人,性子温和归温和,底子还是骄傲的。晚芸替他们感到惋惜。

晚芸有时夜里出来,就为了坐在罗浮旁边,旁敲侧击地讲她哥罗显的坏话,企图消磨掉后者的依恋。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话是俗了些,但总归有些道理的。人啊,不要做那扑火的蛾子,看到一点光亮,就一叶障目了。瞧瞧那战国时的吴起,为了打消鲁穆公的疑心,竟舍得杀掉自己的发妻。有些人就是痴,不懂事,其实看看他对别的女子有多狠心,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下落了,可为什么有傻姑娘就是偏偏相信情有独钟呢。”

罗浮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书楼上传来人的脚步声和亲切的说话声。

罗显同他师长和同门一道下楼,高高低低的人头投射在黄澄澄的窗纸上。晚芸飞快地躲到一边。罗浮可以大大方方地讲自己深更半夜,孤身在外是为了等哥,而她晚芸有什么由头这样在街外放荡不羁的。

罗显看着晚芸的背影,皱紧了眉头,直等到同门笑问道站在这里的小姑娘是谁时,他才想起介绍,“是舍妹罗浮,家中排行老四。”罗浮乖巧地一一问好。“罗显,你也够狠啊,妹妹都不带上去,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候着你,这可是大半夜啊。”罗显摆摆手,“我四妹不喜生人。再说常梁平顺无奇,家家户户开门而寝,也没什么意外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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