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44)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罗浮笑。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晚芸问道。

“三月十五。”

“月亮好圆的日子啊。”

“那你呢?”

“今天啊。”晚芸憨笑,“祝我生辰吉乐吧。”

“啊,你不早些说。”罗浮有些懊恼,“不过我讨厌吉乐这个词,它太虚幻了。还是祝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吧。”

“我们能吗?”晚芸问她。

“我不敢想。”罗浮很坦诚,“所有美好的事物,但凡在我的脑海里游移过一遍,我就知道它要离我远去了。不明白是人人皆如此,还是只有我比较坎坷。我从不能预设任何快乐,神会偷走它,我只能安静,安静,安静到消失。”从来没有任何人像罗浮一样恐惧快乐。在罗浮眼里,自己的快乐是山雨欲来前的大风,她是风中可以随风跳舞的野草,她舞得如痴如醉,也敌不过一场压城的暴雨。罗浮从来没有一种心情能像快乐那样,毫无差池地预兆痛苦的降临。

为何自己偏偏有了灵窍,偏偏要做个人呢。

罗浮只想当个蠢东西,理所应当地在自个儿天灵盖处养草,而自己天纵英明的使命便是顶着这草叶在农场里喂好日子这头羊。

罗浮拔下头上的珍珠排簪,插进晚芸浓墨的发里,“这是姐姐送我的。姐姐说珍珠是河里的恩赐,我想你也是我的珍珠。我在命里挣扎太久了。是你,让我在昏暗的河底,有了一些期待。”

“如果可以,我情愿只做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罗浮牵起嘴角,“已经是了啊。晚芸姐姐,你知道吗?那一次在周府,我偷了江公子的玉佩栽赃给你,我看到你的窘迫,心想我真的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她吞了一些话进肚里,“可你宽恕了我,让我知道我也是可以被人原谅的。”

小时候,抄错了女诫,要在大堂里挨鞭子,娘会一连三天不跟她讲一句话,也不准下人跟她讲话,就当她是院子里的一块顽石。

罗浮习惯被“报复”,却没法制止自己不做错事。

晚芸不会知道罗浮在怎样的家庭里长大。罗家长辈的爱都给了哥哥们,罗影是她同人间唯一的维系。晚芸也不会知道罗浮有多偏执灰暗,曾有过多么大逆不道的想法。罗浮曾买过两斤□□,想要下在罗府的井里,却在拿到药包的时候,双手发抖,掩面痛哭。

那时,罗浮才十二岁。她得知了罗府里的惊天秘密。她听到张夫人在和张小姐窃窃私语:

你要少跟罗家人来往,那家人啊,天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罗浮的亲爹原先是城里有名有望的教书先生,姓金,中过举人,不喜官场上的魑魅魍魉,正值青云之时便辞官还乡。说来金先生还是罗大人的草堂恩师,后者以前没少挨过金先生的手板。罗大人的发妻则是此地员外的独生女,身子骨弱,吹把凉风就能缩得脖子连肩,生下罗府二公子罗策后便体下滴漏不尽,排除一团血糊糊的肉块,不多时就撒手人寰,而金先生也在一次外出时,从马车车帘滚下,后脑勺好死不死地撞上一枚尖锋的石子。当场一命呜呼。

石子周身青苔,可偏偏朝上的地方像是有人拿砂纸磨了个尖角一样,锋利锐朗,还很干净,躺在街边路隅却连层黑土都没落上。是人,就知道是作了手脚。

没几月,罗大人便娶了恩师的夫人,名义上是照顾,大家也只心照不宣地祝贺,没人会提起金先生。

罗浮这名字是入府后取的。她以前叫金小年。

小年,俗之又俗,娘为此气了许久,这哪像读书人家的孩子,可学富五车的金先生却执拗地要祝愿她的宝贝女儿永远像孩童那样无邪。

“无邪无邪,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要是十五岁被骗色,二十岁被骗财,你到时去哪哭。”娘气得眼眶通红。

金先生却说,“我要她天真,断不是‘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的天真,我的女儿总不能八十岁还去偷莲蓬吧,我想要她做八十岁还能坐在岸边看小孩偷她莲蓬,能会心一笑的老小孩。”

可金先生若泉上有知,知晓她最疼爱的小女儿,最后采了“浮”这么不吉祥的名字做闺名,不知会不会难过。

罗浮很难过。她想我为什么不能再是金小年。

当夜,晚芸带着罗浮去喝小槽酒。两人其实都不大会喝,左一口右一口,聊着聊着,竟然喝了一壶。她们是在湖心亭里,人多的要命,打牌的,喝酒的,下棋的,全城热闹点的个人娱乐都在这里了。湖面上像镀了层金子。二人喝完了酒,嫌吵嚷,便下到湖岸边,天地陡然开阔了不少,凉风吹得眼清目明。

晚芸在空中抡了一圈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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