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症+番外(97)
她并不觉得有多伤心。
穗州和剡里相隔一千二百公里有余,再怎么十万火急的事,也背离不了空间距的定理。
更何况,是她亲手打发走了师傅请来的护工,说想一个人待着静静。
“哦……那同学朋友呢,他们来看过你吗?”
“我同事,下午来过。至于朋友……”何夕眨一眨眼,稍显落寞地说,“还是不要让她看到这副丑态比较好。”
不会有人喜欢一个缝缝补补的破洋娃娃。
何夕以自己的标准,笃信着这一点。
早些时候,同事们集体来慰问她。
他们一进门,就念着“何夕长”“何夕短”的,还帮师傅传话,嘱咐她安心静养,别担心费用的问题。
最夸张的是林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哭他那么大一个小夕姐,被人给打成木乃伊了。
若非何夕那时身心交病,腾不出手揍林远,她一定会赏他几个脑瓜崩子,告诉他你姐好得很,少哭丧个脸唱衰。
她模模糊糊地看出,男生脸上挂满了彩,衬衫也脏兮兮的,只怕是见不了恋人了。
何夕默了默,低声道:“对不起啊。”
林远泪汪汪:“唔额,姐,你在跟我道歉吗?”
“……不然呢。”
男孩子哭得更凶了。
“呜呜呜,你人这么好,那个混蛋怎么舍得打你……都怪我跑太慢了,没赶上……”
记不清是因为什么情感因素,感动或是无语,亦或是倏忽觉得,这个小弟傻傻的,脑子不太灵光,总之她未加掩饰,浅浅地笑了笑。
“那个……董思然呢?”数完人,她发现少了个谁。
同事们一下缄口,你谦我让,把林远推出来当话事人。
林远低着头,对对手指:“思然姐还在派出所呢。那些人逮着她拍的一板砖做文章,说什么都不接受调解,要去告她。”
提起这事,有几个大老爷们沉不住气,愤愤不平道:
“岂有此理,他们先动的手,还臭不要脸装受害者!”
“何夕都被打进医院了,那男的就想着自己的赔偿,什么人啊我去!”
“真开了眼了……不知道黄总会怎么解决,要换我我肯定给他们告回去,谁怕谁啊。”
人多固然吵了点。
查房的护士看见这里叽叽喳喳像个菜市场,废话不说就把这群好心捣乱的撵了出去,关门送客。
何夕独坐在空荡的房间,心劳意攘。
大脑深处有个冰冷的声音,在细数她的罪愆。
她搞砸了林远重要的约会,害董思然冲动伤人,连累那么多人被扣上“聚众斗殴”的帽子,损害银舟的声誉不说,还要让师傅为她闯下的祸买单。
羞耻心和良知齐声质问——她何德何能,被这些人挂念和原谅?
何夕这个名字,应该和“罪无可赦”划上等号。
意识恍然一抖,回忆到此断片。
耳畔围绕着温情的对话。
“妈,你晚上回家去睡吧,家里能睡得好些。”
“这不得照料你吗……”
“我都这么大了,自己能管好自己。”
“多大不还是个孩子?没事,让你妈多陪陪,以后长大出去了,想陪都陪不着哩。”
鼻尖像沾了一滴柠檬汁,很快漾作一圈酸。
她扶着磕伤的鼻梁,想起四年级时发过的一次高烧。
爸妈去学校组织抗台,只有哥哥陪她挂点滴。
小何夕晕乎乎地说胡话,喊着要看漫画书。
结果何年真的跑到医院门口,在地摊上为她买了本连环画。
“何年……你好像阿拉丁的神灯啊。”
“噗,说不定我就是灯神本尊哦。”
“那,我能不能许个愿,让你永远陪着我?”
“好啊。”哥哥不假思索地答应,“拉勾,上吊,一百年——”
“不许变。”何夕伸出小手,和他盖章。
记忆飞速流转,时空隧道中响起一声声温柔的许诺。
“送你了,今天的第四十四次日落。”
“跟我私奔吧。”
“我陪你等。”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
声落,影黯,身旁只有孤寂的余晖。
何夕撑起涣散的双瞳,数着飞过窗前的麻雀,妄图算出太阳陷没的速度。
时雨……时雨在哪里?
她有好好的,欣赏今天的黄昏吗。
“哈啊……呼……”
何夕从噩梦中惊醒,迎头撞上凄清的月光。
梦里,女孩哭喊着奔赴大海,被海水烧成灰烬的画面,深刻地植根于眼底,许久挥之不去。
她心惊胆颤,大口喘息。缠绕在额头上的厚纱布下,沁出了丝丝薄汗。
墙上的石英挂钟,助她明确时间——子午已过,当是后半夜。
另一床的母女都在熟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