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雷希哑然。

他不说话，另外两个就也不吱声，两个女人静静地盯着他看，无声的尴尬在医疗室中蔓延。

常樂没有揭穿他的谎言，但是他知道，她已经看穿了一切。

半晌后，诺雷希把头埋进膝盖，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闷声说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常樂给他倒了杯水：“多喝热水，慢慢说。”

诺雷希接过去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拔凉，拔得他心都凉了。

他的视线从常樂脸上挪到贺小满脸上，又从贺小满脸上挪回来，如此几次，终于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挤道：“你们……不……不举报我吗？”

“举报你干嘛？”

诺雷希捧着水杯，双手不自觉地在杯壁上搓来搓去：“我……我是和恶魔做了交易的邪恶黑魔法师……”

常樂差点笑出声。

邪恶的恶魔本魔就在你面前呢，犯不着举报你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死灵术士。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常樂下了个隔音，接着冠冕堂皇地说道：“我们了解你，诺雷希，就算你真的召唤了恶魔，也不代表你就是邪恶的黑魔法师。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就在两天前，你还救了所有人的命……”

也许是因为她们的态度太过平和，又或者是因为这件事已经在他心底憋了很久，总之，诺雷希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的经历向她们娓娓道来——

“其实……它是在一年级的暑假找到我的。”

那次是芙里达小队第一次外出冒险，几人约好一起坐船出海，但当时酒馆有人闹事，他被绊住没能赶上船，后来因为对独自出行而感到茫然和畏惧，干脆就一直留在王都继续打工了。

那只恶魔就是在假期快要结束前找上他的。

最开始是奇怪的梦，梦里总有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重复着问他：你甘心吗？你甘心吗？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并没有把梦里的声音当回事。

后来对方的话越来越多，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你明明那么努力，却从出生开始就被既定了命运。他们却轻视你、排斥你、欺辱你……没有人会在意你的死活，你所爱所想终会离你而去，而你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面对着这样的结局，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如果他不知道魔法世界的绚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贫民区孤儿，那么他会很满足地生活在这里。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太阳①。

可是再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

当他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那个声音正式开始了诱惑：“只要与我签订契约，你就可以立刻获得卓越的天赋，万众的瞩目，甚至复活什么人……统统不在话下。”

常樂想：这些恶魔业务能力真差，诱惑人的台词都不知道改一改。

诺雷希双目放空，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其实有个地方我觉得很奇怪……它说什么我被学校开除……被同学霸凌……还说我最在乎的人已经死了……最开始我以为它找错人了，可是它却能准确地说出我的经历……”

常樂：“……”

好家伙！这哥们还拿着之前的剧本呢？！

兄弟醒醒，时代已经变了！

诺雷希接着说：“后来就是之前阿尔斯再次被恶魔入侵的时候。”

常樂悟了：“所以我们赶到时看到的那个保护罩，就是你的手笔吧？”

诺雷希点了点头，捏紧了手里的水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当时阿尔斯一片混乱，大家自顾不暇，谁还会在乎贫民区众人的死活？

他在贫民区东一口西一口地吃着百家饭长大，老板娘更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给予他关怀和爱护，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去？

“和它签订契约之后，我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但是它却并没有收走我的灵魂……反而逼着我学习怎么召唤那些可怕的亡灵生物……”

说起来也挺可笑的，他老老实实学习召唤术的时候，无论怎么努力也就那样，但当他转职成为死灵术士之后，能力却开始突飞猛进了，甚至连带着召唤术的水平都提高了不少。

诺雷希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我天生就是个坏种吧……”

其实他这么说也没错，他不记得十岁之前发生的事，常樂跟贺小满却一清二楚。

身为恶魔生下的孩子，他完美地继承了来自母亲的血统，否则也不会被boss挑选成为容器。

“别瞎想，可能只是你比较倒霉而已。”常樂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好了，事情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来说点儿别的——我们现在的对话，那只恶魔也能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