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小医女你倒也不必那么紧张，我不过发发牢骚。

要真想对我这位师弟动手，我大可见死不救。

差不多该换药了，你若实在提防我，自个儿帮他换也行，就怕你这一只手伤了不方便。”

而李任行的话落在白居岳耳中，则让白居岳从霎时的冲动中清醒过来。

他只需略一思索此前的对话，就不难得出少女背对着自己，李任行才是面朝自己更容易注意到他动作的一方。

麻药的余威致使白居岳的抓握才将将触及少女的衣角，他这位师兄便眼疾手快地为他补上了一剂足够分量的。

冲动，不愧为冲动，去任由一种源自欲望的冲动主导自己击穿理智桎梏，毫无疑问招致恶果。

接下来的几日，白居岳清醒和昏睡的时间开始被李任行任意操弄。

操弄着他清醒时能恰好听到自己这位师兄对自己生平的“高谈阔论”，好让他在昏睡时耳边也可以继续回响着种种嘲弄。

“我师弟这人啊从来是他为刀俎，人为鱼肉……”

宰割他人命运者，被当作一条案板上的肉，或许的确是一种恰如其分的报复。

白居岳彻底清醒于一个黄昏。

灯还没点，月亦未升，唯有将落未落的夕阳散发着最后的余晖，让屋内不至堕入完全的黑暗。

只是日暮时分的光不明不亮，倒似比全然的黑暗更加黯淡。

日薄西山难有什么好的意象。

不过当白居岳的目光落于少女的脸庞，蓦然连暮光也勉强觉出好来。

少女趴在床边大抵是在打盹，太过明亮会干扰她歇息，而昏暗的暮光还足以看清她的面容。

虽然这面容一半被埋进了她自己的臂弯，诸般特征也被易容术遮掩过，但露出来长睫的曲度与他刻印在脑海中的一般无二。

连睫毛尽处的点滴晶莹……

白居岳的眉头蹙了蹙。

少女的确在他记忆中就总是爱哭的，但在他身旁的梦也是惹她落泪的么？

另一些细碎的回忆被连带着唤醒，白居岳的视线移至少女的左手，指尖的几个圆点霎时让他的眉头蹙得更深。

本不应有失的计划满布漏洞，她没有安然抵达江南，而就在他身边眼底有乌青，指尖更有伤口。

是谁伤了她？谁让她回来？

又是谁由着她独自一人守在床前，乏累到随意一趴便睡着过去？

无论是谁，皆脱不开他的缘故。

难以接受，带着愠怒的自咎不断堆叠颇有种想要挤破胸腔朝外涌去的势头。

却听见少女于睡梦中的一句喃喃。

“白居岳。”

种种情绪被她的轻唤尽数化解。

不光眉头，微攥起的手也舒展开，白居岳在床板上一撑半直起身子。

躯干活动程度略有些滞涩，疼痛程度尚可，轻微按压伤口愈合程度应该也尚可。

按照过往的一些经验加上此前同李任行的讨论，开胸术后约莫两三日便可以简单活动。

白居岳瞥了眼挂在两三步外的素衫，下床批一件汗衣当属这个范畴内。

只是他听见少女又唤了一声。

“白居岳！”

许是被梦魇住，这一声添上了几分急切之意。

白居岳将掌覆上少女的手背，轻握住。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的内心也被掌心源源不断传回的温度抚平疗愈。

托自己按照一死做的那些打算，白居岳眼下诚然没有什么需要急于一时之事。

他静静地凝了少女一会儿，不由思及这几日昏昏沉沉中曾听见她说过的字字句句。

“他从没有舍弃过我，我也不会舍弃他。”

少女固然是极聪慧的，但自这一句始，便有许多句都是过分天真的傻话。

不料未几，少女的手不知怎得移了移，白居岳竟一下将整只掌收住，握紧了她。

或许于情之一字，他的确才是那个切切实实的蠢人。

少女被他那一下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

旋即，少女整个人再一动不动像是完全被定在原处一般，唯有一双眸子越睁越大，倒映出他的身影。

白居岳想起他眼下实则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

他师兄李任行对他的那些议论，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世人多道他白居岳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但在面对眼前的少女时，他将自己的矛盾撕裂、自负自疑展现得彻彻底底。

他分明了然来日未必能够方长，更应惜取今日时，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筑起一堵又一堵名为合理实而无谓的高墙。

白居岳开口道：“若臣有意求娶......”

并非心切、情切一时口快习惯使然，白居岳清楚他二人如今身份已非君臣，此一臣字实是心甘情愿为她臣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