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114)

絮雨笑着道了费心,步入屋中,动手照着自己心意布置起了画案,同来的胡人阿姆则忙着粘换几面新窗纱。

忙碌间,青头领着一名宫监来,是曹宦的一名手下,说奉命叫她去宁王的曲江池别苑作画。

皇家每逢宫宴或是游猎、出行等活动,常会带着画师同行,用画作的方式来记录各种情景,此为惯例,也是宫廷画师的职责之一。

絮雨知裴萧元今日便是往曲江池赴宴去了,却不知何故,竟突然也召自己去。只能停罢手中事,带上画具,骑马随着宦官出了门。

曲江池位于长安的东南郊,周围山水相依,湖池广袤。每到春夏之交,景色怡人,不但是长安民众常去的踏青之地,周围也布有许多皇家与达官贵人的园苑。

出城将到宁王别苑,经过一片湖畔地,絮雨忽然看见裴萧元骑马出来了,两边相向遇在半道。同行的宫监急忙下马去迎,他坐在马上,道是奉了宁王的命,出来看下画师到了没。

今日宁王在此设下归京宴,高朋满座,来的既有和他交好的官员和长安名士,也有各家这些年新出来的少年后辈。圣人也特命太乐署官员自教坊和梨园中择乐舞伶伎以及百戏子弟到来为宴席演舞助兴。正设帷宴乐,宾主尽欢,又想到还少一画师画下此景,未免遗憾,便问今日奉命来此服侍的曹宦,可叫宫中何人前来作画。

曹宦推荐叶絮雨,称此人虽才入画院投方山尽的门下不久,画技却是不俗,那方山尽的身体总是好不起来,可召此子前来作画。宁王欣然应允,于是有了絮雨这趟应召。

宫监看出裴萧元和这画师相识,识趣地先行去了。

裴萧元向着絮雨微微颔首,便即转马,缓缓前行。

絮雨会意,催马追上了他。

二人松开马缰,并肩走马在湖畔,向着别苑大门而去。

裴萧元先向她解释今日召她来此作画的缘由,低声用歉疚的语气道:“公主贵为天女,却要来此侍画,委屈公主。”

“我以画师身份入宫,受召作画,便是本分,谈不上委屈。往后勿再说这样的话了。”

“还有……”

絮雨请求着他:“裴郎君从前如何呼我,往后请也一样。勿再唤我公主。”

他微微转面,看她一眼,再次说话,虽然语气依然恭敬,但果然改了口。

“昨夜送你回去后,陛下召我入宫,问平康坊拿人的事——”

絮雨心咯噔一下,立刻转面,紧张地看他:“我阿耶知道你放走了人?他是要治你的罪?”

“不不,你放心。陛下可能猜到我前夜缉拿的人是李延,但并无证据,或是对我也不放心,将我叫去,恐吓试探几句,敲打了一番而已。”

絮雨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很是过意不去:“全是我的不好,叫你在我阿耶面前难做。”

“无妨。”裴萧元展眉一笑。

“我特意出来迎你,是另有一事。如你所知,先前找到你后,我也不想叫人都知道你我认识,免得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如今看来,事与愿违,恐怕是瞒不住了。昨夜连陛下也问起我此前找你的事。况且你搬来后,也不可能不叫人看见。因而我有一事,想先求得你的准许。”

“在你回宫恢复身份之前,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你是我的故人之子。如此,我留你住在永宁宅,也是顺理成章。”

“好。”絮雨点头。

裴萧元又道:“实不相瞒,我在京中有不少仇敌,皆为位高权重之人。与我走得太近,你又不愿立刻回宫,我怕对你也会不利。你要有所准备。”

絮雨莞尔。

“裴郎君你都不怕受我连累,我会怕受你连累不成?真若说连累,此话也应是我讲给你才是。”

因二人的叙话,各自跨下坐骑也缓缓地停蹄,最后一道立定,低头贪食起了路边草丛中的嫩苜蓿。在窸窸窣窣的草叶破碎的声中,若有随着草汁喷溅而散的清香缓缓地萦绕二人,四面扩散开来。

而在他们的近畔,那连绵的岸陂上芳草如茵,到处正开着白紫相间的星星野花,微风吹过,岸边的一片水面波光涌动,点点耀跃的金光,倒映在了她的笑眸里。

裴萧元静默地望着这一切,忽然想起此前他几度欲寻她解释而不得的那一件事,迟疑间,终于说出了口:“青头那厮向来口无遮拦,又爱大惊小怪胡说八道。他若是和你说甚我寻你如何如何辛苦,你勿相信。”

“不过是我应尽的职责罢了。况且也不辛苦。”

他说完,还特意补了如此一句。

絮雨看他一眼,他的表情庄严。

她抿了抿唇,并未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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