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402)

也是这面大门之外,许多年前的一天,一位母亲曾领她儿子向它跪了许久。他们求的,也只是门后那高位之上的人的宽恕,好为一群激愤的人换得继续活命的机会。

那个时候,真相是什么,自是没有资格提及。

时至今日,真相是什么,依旧没有答案。

他下马,摸了摸金乌骓的左耳。这是告诉它,自己回往它来的地方。它近乎灵通,受他调|教至今,几已和他心意相接。然而这一次,金乌骓只晃了下马首,静静立着,不肯迈蹄。他再次发令,金乌骓若迟疑不决起来,原地不安地抬蹄数下,蹄掌轻敲宫门外那坚硬的铺石路面,发出几道空灵的敲声。

裴萧元倒握腰刀,以刀柄轻顿数下马臀,低低叱了声“去”,金乌骓哕了两声,扬蹄跳起,终于循他指令,向着城北天龙厩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渐去的马蹄声中,他抬臂,叩动铺首。

宫门应声而开,敞在了他的面前,向他展露出门后那一条长长的,无尽似的飘着湿雪的漆黑宫道。

“少主!”“司丞!”

这时,身后响起数道隐含惊惶和焦虑的呼声。裴萧元顿步转头,看见十来人从横街对面远处的一团漆黑中现身,朝他疾步奔来。除去陈绍、顾十二等人,还有刘勃等五六个衙署里他此前的左右手。

“少主三思!倘若是因前次的事连累到了少主,卑职等人承罪,死不足惜,少主却是金贵之身,岂能如此犯险!”陈绍下跪,重重顿首到地。顾十二亦同跪。

“司丞切勿冲动!凡事皆有余地!属下虽不知到底出了何事,但便是天塌下来,司丞也可找公主啊!她最是心软,只要司丞开口,她定会相帮!”刘勃亦是焦急不已,带人也下跪恳求。

“不止我们几个!若非夜禁不便聚众,外卫里的许多人被压了回去,否则,他们也都要跟来的!”刘勃又道。

裴萧元沉默了一下,整衣,朝对面一众父家旧部和下属,正色深深作了一揖,随即直起身,微笑道:“此事非你们所想那样。放心吧,我不过是去求见陛下一面而已,何至于到此地步!”

“你们都起来,快些散了,回吧!如今夜禁异常严格,勿令放你们来的兄弟为难!”

他再朝几人拱了拱手,转身迈入宫门,循例解了随身刀剑之器,抛给宫卫,随即迈步朝前而去。

他走过桥下暗波溶溶的龙首渠御桥,行经左右金吾仗院。再过去,前方便是钟鼓楼旁的第二道宫门了。

那门在夜色里静静地敞着,若已待人许久。

他继续穿门而过,待走过面前的龙尾道,“儿郎子!”忽然,有呼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萧元步足一顿,停下。

“你要做甚?”宁王从门廊中出来,径直发问。

“乞见陛下,有事求教。”他行礼应说,语气如常。

“勿去!”宁王神色严肃,语调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并非本王不顾身份向你指令,而是你伯父的吩咐。就在不久前,他曾来信给我,托我转你一话,叫你放下心念,切勿执见。”

裴萧元转向东都方向,行拜礼,起身后,道:“伯父知我,便如他当初拦不住我来一样,不再直接告我,而是转请老殿下了。”

“我实是该死,冥顽不灵,致令伯父时刻牵挂,不得安宁,如今又惊动老殿下……”

宁王摆手,快步到他身前:“二郎君!你也知我一向视你如同子侄,此次就算没有你伯父的托信,我也不会坐视不管。你听我一句,你犯错在先,圣人无意追究,已是天恩,事情就此打住,你勿再执着,对谁都好!”

“老殿下的心意,小子心领了。只是今夜,我既已来此,便不会再退。”

裴萧元转身待去。

“你想过后果吗?”

宁王双眉紧皱,冲着他的背影继续说道。

“你将彻底自绝于圣人,自绝于公主。并且,倘若本王告诉你,即便你问出结果,那结果也是你所不能承当的——”

他顿了一下。

“无人能够承当,哪怕是圣人!如此,你还是不肯放弃?”

裴萧元沉默了良久,最后一言不发,转身,再向宁王深深作了一揖,又后退数步,以表敬意,接着,走下了那段逶迤屈曲的龙尾道。

宁王想起裴冀信上最后之言,倘实难劝阻,那便由他。

奈河无边,自渡为舟。

世情难解,惟人自解。

他望着前方那继续走在湿漉漉雨雪道上的背影,终只能摇头,长长喟叹一声,忽又想起公主,抬头望一眼这雨雪交加的夜,越发焦急起来。

一路畅通无阻,紫宫已在眼前。这个寂静的雨雪夜里,周围的宫阁角楼昏暗无光,唯有此处,此刻依然灯火通明,若高高悬浮在天的一座明台,日夜受着来自人间万物的无边敬仰。

上一篇:皇城金膳斋 下一篇:皇家搞事日常

蓬莱客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