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直恁芬芳(154)

温迎摆了摆手,“先前去式乾殿,皇后殿下已经款待过了,眼下一肚子水,喝不下了。”

谈万京“哦”了声,“平章去式乾殿探望过陛下了吗?陛下御体如何?”

温迎看了他一眼,“侍御不曾见过陛下吗?看来对陛下的病情是一点也不了解啊。”

谈万京说是,“陛下不曾宣召,臣也不敢随意觐见。”

岂知话才说完,就迎来了温迎的长叹,“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

谈万京一瞬茫然,很快调整了态度,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请平章赐教。”

温迎也不与他绕弯子了,直言道:“陛下违和,恐不是三两日便能痊愈的。我与副相、枢相一同参见了陛下,陛下精神萎顿,说话中气仍是不足,休朝五日还不曾缓过来,实在令我等担忧。后来私下向式乾殿中的人打探,据说陛下旧疾虽了,又添新疾,那日朝会上是癫症发作,日后何时再发,没人说得准。”

谈万京听了,顿时惊惶起来,“癫症?这病甚是难治啊,虽未必要命,但发作起来难以自控,闹得不好咬断了舌头也是有的。”

温迎说正是,“这种症疾说来便来,没有什么先兆,所以皇后殿下的意思是,陛下还需好好静养,但国事巨万,如何能容他静养?”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侍御,我今日来,着实是有要事与你相商,大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知你可曾发现?陛下无后,只有小宗还有几条血脉,但因中都侯犯案,也已贬为庶人了。如今大宗只余小冯翊王一个,这境况我不说,你也心知肚明。我问你,小冯翊王谋反一事,到如今可有确凿的证据?”

谈万京还是一副铁口,固执道:“我与校事府查证了好几日,渐渐有些头绪了。”

结果招来温迎的哼笑,“若是证据确凿,就算陛下病重,侍御也一定早就面禀了。所谓的头绪,是十几日下来各处收罗的边角料,怕是组不成完整的证据吧,所以侍御到底还需要多久?难道你查一年,小冯翊王便囚禁一年,你查十年,小冯翊王便囚禁十年吗?”说着拉下脸看向他,正色道,“侍御也是经过重重科考才入朝为官的,自始至终必定抱着一颗报效朝廷的心,这点我从来不曾怀疑。孟子说,社稷为重君为轻,在我看来效忠社稷是为精忠,顺从君王私欲是为愚忠,侍御是朝中股肱,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谈万京脸上果真现出了犹疑之色,仿佛一切的底气,在听说圣上得了癫症之后全数丧失了。

温迎重新换上了和煦的颜色,曼声对他道:“朝堂动荡,不在有奸邪不曾铲除,在群龙无首。陛下病重,虽有我等宰执能够代为处置公务,但非长久之计,江山万代,终究还是要有人主持的。”

谈万京晦涩地看了温迎一眼,“平章是指小冯翊王吗?”

温迎道:“并非一定是小冯翊王,但由小冯翊王协助陛下理政,这是顺理成章的,侍御不这么认为吗?”

可是谈万京却为难起来,犹豫了良久才道:“不瞒平章,先前我接了几封奏报,确实对小冯翊王有些成见,故而当朝弹劾他,也是为了肃清朝纲,杜绝结党之事发生。但这段时间奉命彻查,将所有往来人员都走访了一遍,确实未曾找到确凿的证据。我也不是那等捏造事实,栽赃构陷的人,因此这桩案子便停滞下来,一直未能有进展。”

温迎道:“那很好啊,侍御为何不如实禀明陛下呢?”

谈万京道:“因为我担心,小冯翊王走出骠骑航后,会伺机报复我……”

温迎听完,不由笑起来,“侍御多虑了,小冯翊王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辈,这件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只要你向陛下禀明,前事便尽销了。你放心,我自会在你与小冯翊王之间调停,侍御耿介,不曾捏造罪证落井下石,我料小冯翊王非但不会恨你,反倒会赞许你的刚正不阿。”

谈万京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松了口,“但愿我此刻回头,不算太晚。”

事情说定了,皆大欢喜,等到圣上强撑病体视朝的那一日,谈万京将笏板放在一旁,就地跪了下来,俯首道:“臣启陛下,臣与校事府领命彻查小冯翊王谋反一案,到今日只查得一些零碎证据,不能指认小冯翊王有不臣之心。小冯翊王清廉自洁,恪守本分,并无谋反之意,臣随意听信匿名奏报,是臣失职,请陛下严惩。”

御座上的圣上呢,此刻心里只剩一片荒寒,他不是迟钝的人,哪里能不知道这些臣僚的想法。自己身体不济,江山总有易主的一日,若是等得及,日后可以将小冯翊王的儿子过继为嗣子,但若是等不及,二十岁的小冯翊王不正是传承宗祧的上佳人选吗,何必舍近求远,等他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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