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直恁芬芳(208)

圣上是知道的,方子的问题必定不大,所以向识谙才敢将这广防己一说挑起来。如今就剩防己的用量了,太医局仔细称量了药房中防己的存量,果然少了五钱。五钱虽是极小的误差,但对于御药房来说,却是天大的数字。

圣上的视线调转向神域,悠着声气道:“看来是有人在朕的药量上动了手脚,冯翊王,你如何看待此事啊?”

神域惯常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垂首道:“依臣之见,当彻查太医局上下。”

圣上却一哂,“哪里犯得上兴师动众,只拷问抓药的医学就是了。”

西案那个医学被押解到了堂上,面对圣上的责问,战战兢兢道:“臣素来有马虎的毛病,有时药戥子上余下零星,随手便洒了……”

这话却招来了识谙的质疑,“你在御药房供职,竟不知道药材分毫都要入账吗?这方子的药材用量,关乎陛下龙体,你且想清楚,你可有这能力,担起如此重责来。”

南弦朝那医学望过去,他还是如常垂着双眸,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听了识谙的话,俯了俯身道:“卑职所言,句句非虚,不知直院如此引导,究竟想让卑职说什么?”

识谙有些急了,厉声道:“你是湖州人,却从谯郡入仕,湖州也设有太医局,若论等级,比谯郡更高,你为何舍弃湖州而投奔谯郡,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那医学缓缓抬了抬眼,“湖州太医局等级是高,门槛也高,卑职不像直院,祖上无人学医,自然也没人为卑职引荐。谯郡太医局中,有卑职的师长,成为局生比湖州更容易,卑职从谯郡入仕是取其便利,这样解释,不知直院是否满意?”

旁观了半晌的神域听到这里,终于撩袍跪了下来,顿首道:“臣有罪。臣之罪过,就是从湖州来。臣原先并不知道,为何这件事会牵扯上臣,如今总算弄明白了,原来罪责在于臣与这位医学是同乡。同乡有罪,臣也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于臣,是生是死,臣担着就是了。”

这样负气的一番话,倒弄得圣上有些下不来台了。若是单凭他们都是来自湖州,就把罪名按到神域头上,确实说不通,事情传上朝堂,免不了又是一轮唇枪舌战。但圣上知道,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神域绝对脱不了干系,若被他几句话便塞住了口,也不配做这个皇帝了。

圣上面色凝重,那双眼锐利地扫视了堂上众人,沉声道:“冯翊王起身吧,稍安勿躁,暂且也无需推脱,朕就不信,挖地三尺,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左侍郎在朝堂上发作,朕才惊觉其中有隐情,若属实,那便是弑君的罪过,绝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搪塞过去的。”说着将视线调向门外,“下令昭狱,对这医学严加拷问,另派人赶往湖州彻查,将他从医的履历盘查个彻底。还有这广防己,既然这味药材有毒,为什么会入太医局?黄院使……”

圣上点了名,吓得黄冕冷汗涔涔,壮着胆子应了声是,“臣身为太医局正使,对局中事务多有失察,请陛下恕罪。但这广防己,虽早前有人质疑,也不过被视作哗众取宠的谬论,根本无人相信。且如今市面上汉防己产量低迷,各处药房患坊所用都是广防己,从未有人因此中毒,可见向直院所言非实,请陛下明鉴。”

说到最后,脑子转得风车一样,倘或陛下问起,汉防己产量是否少到供应不得内廷,那么自己与药商的那些勾连,怕是要大白于天下了。

然而就在这时,小冯翊王却替他解了围,向上道:“陛下问及御药房药材,臣不敢隐瞒陛下。臣有故交做药材生意,太医局中所供的药材,是由臣向黄院使举荐的。”

黄冕乍听他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与他素来没有太多交集,甚至上次还是自己给向娘子泄的密,他能不计前嫌,紧要关头帮他一把,如此生死大恩,委实让黄冕感激涕零。

太医局在职官员中饱私囊是大罪,但若是卖情面采购药材,那就无关痛痒了。

小冯翊王朝自己看了一眼,黄冕立刻会意,“是是是,臣见有大王担保,自然不会存疑。”

识谙听得蹙眉,语调里带着嘲讪,冷笑道:“真是处处少不了小冯翊王。大王手眼通天,连御药房中供给的药材都与大王有关,那么区区一位医学,对大王来说更是不在话下吧!”

退在一旁的南弦见他这样紧咬不放,对这位阿兄的景仰,慢慢像春冰融化,慢慢消失殆尽了。

她实在没想到,识谙是这样的人,也许是她无法理解男子的尊严吧,三个人之间的纠缠,怎么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由一张药方引发这么多变故,他就没有想过,大有可能将她也牵扯其中吗?神域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想来他对他的恨,不单是因为掳走了她,还有川蜀之行导致的苦难,也一并都算在了神域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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