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直恁芬芳(70)

神域已经很感激了,嘴里应是,比手引她出门。

迈上回廊的时候,见东边廊庑尽头站着一位小女郎,十五六岁光景,容貌生得很娟秀。看见他,脸上浮起腼腆之色。大长公主发现了,笑着介绍:“这是我的外孙女,小字叫呢喃。她阿娘怕我寂寞,从小把她放在我这里养着。”

那小女郎遥遥向他行礼,他颔首还了一礼,也顾不上想其他,引大长公主出了府门。

从东长干到内城不算远,上御道进朱雀门,往北穿过百官府舍就到了。神域护送大长公主到止车门前,拱手道:“侄儿不便陪同姑母一起进去,就在这里等着姑母。”

大长公主颔首,转身带着傅母,走进了幽深的门洞。

浑身积蓄的力气终于用完了,他退出来背靠住宫墙,闭上了眼睛。

仲秋的太阳已经不那么温暖,一阵风吹来,萧瑟的凉意直钻进骨头缝里。他的心慢慢往下沉,脑子却异常鲜明,有的事不用等到最后,其实就知道结果。大长公主出面未必能改变什么,但他想试一次,即便是失败,也要再试一次。

极有耐心地等,等了约摸一个时辰,大长公主才从宫门上出来。

先去辨她神色,她脸上没有笑容,走到他面前,无奈地说:“我不曾劝动陛下,他有他的考量。他虽唤我一声姑母,但我是女流之辈,对于朝政大事,终究还是使不上劲。”

这个结果本就是预料之中的,遗憾归遗憾,他还是向她长揖了下去,“姑母愿意奔走,足可以告慰阿翁了,侄儿多谢姑母。”

照旧仔细送她登上车辇,嘱咐家仆小心赶车,待送别了大长公主,方驾马回到清溪王府。

不同于以往,唐隋就在门上等着他,看他翻身下马,满脸的倦色。但他极擅控制情绪,发现他的那一刻,立即换上了融融笑意,快步上前道:“阿翁怎么不在房里歇着?今日天凉,小心受了风寒。”

唐隋心里有些难过,一个十九岁的孩子,要经历那么多的痛苦坎坷,回来仍不能抒发,还要在他面前扮笑脸,装作无事发生,细想下来让人心疼。

他既然要粉饰太平,那就不要去破坏他的经营。唐隋转头看看外面秋色,语调轻快地说:“躺了太久,骨头都要散架了,今日觉得身上轻松,就出来走走,刚走到这里,正好遇见你回来……这个时候,吃过午饭了吗?”

神域哪里有胃口,随意敷衍了句,“吃过了。衙门里不忙,就偷个懒回来了。”

唐隋说正好,“那就陪我喝两盏茶吧!”

花厅里早就摆好了茶局,精美的十六件茶器依次排开,唐隋让他坐下,自己慢条斯理地将茶饼放置在炉子上烤炙,一面笑道:“这两年身体不好,已经许久不曾摆弄这些东西了,竟觉得有些手生。”

神域自小跟在他身边,他手把手教他如何煎茶,现在回想起来,那么静好的岁月已经是五六年前了。今天忽然重拾起来,俗世的不如意暂时摒弃在槛外吧,仿佛一瞬又回到了儿时,忙点火煮水,为他打下手。

唐隋舒展着眉目,把烤好的茶饼放置在茶碾里,拿手来回推送着,一面悠悠哼唱起了南山调:“我是普天下纨绔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常花中消遣,酒内忘忧。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剔透。我是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不羁的唱词,唱出了曾经的风华正茂。神域望向他,见他眼底都是笑意,很有些骄傲地说:“这词儿说的就是我啊!你还小,不知道前情,想当年湖州唐四郎,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身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多少女郎为我魂牵梦绕,说出来犹如丰功伟绩一般。”

神域失笑,“我知道阿翁的名头,人称江南小潘郎。”

唐隋道:“可不是!自你出生后,还有好几户人家自愿陪嫁田地,也要让女儿嫁我为妾呢。”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动摇,守着名义上的妻子,一过就是十多年。

先前的笑,慢慢化成了悲伤,神域说:“等日后安稳了,儿替您找位合适的夫人,给阿翁伴老吧!”

唐隋却不领情,“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娶夫人?”边说边摇头,“不要、不要……”

神域问为什么,“有个人日夜陪在阿翁身边,难道不好吗?”

结果唐隋调转过目光来,疼惜地看了他半晌,“我怕新夫人对你不好,让你受委屈。”

一瞬酸楚涌上心头,原来他一直孤单一个人,是怕后母不能善待他,即便他现在快弱冠了,他也还是有这种担忧。

勉强笑了笑,他说:“阿翁,我已经长大了,还有谁能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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