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116)
青庐那天晚上一过,病已经好了不少,本来同哥哥玩儿游戏,这会儿听了这话,也竖起耳朵,两撇下垂的病气的八字眉抬高不少,写满好奇。
“不认识,车夫。”屋里热,绿腰随手把外衫搭在立柜上,披上件琵琶袖的纱衣。
青庐注意力短,又重新回到手上的假山羊,青轩抱紧自己的布老虎,他把从西席那儿得来的藏刀埋在老虎肚子里面,因为要瞒着别人,很怕被发现,神情便有点紧张。
在门前台阶上玩了一会儿,青轩忽然抬起头,古怪地说了句,“我们书院有位先生,娘你想不想认识他?”
绿腰听了只觉得好笑,大概这话从孩子嘴里说出来太过老成,也太不合时宜。
“你不是不喜欢家里有别的人吗?”
“他嫁给你,住到咱们家里来,不就不算别的人了?”
让男人嫁人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绿腰被逗笑了,“为什么不是娘嫁给别人呢?”
青轩恹恹地说:“你嫁给别人,我和弟弟就没人要了。”
原来是这么一个区别。
这孩子比她小时候还要敏感啊,心思多又能盘算,真不知道随谁了。
“你娶一个回来,还能照顾我们。”青轩心里琢磨着,要是严先生嫁进来,可以免费教他和弟弟,不用出束脩钱了。
“要是后爹对你们不好咋办,快别想了,娘挣钱,就是为了咱们不需要一个爹,不用看人的眼色过日子,也能过得好。”
她小时候住在自己家,也和寄人篱下没什么分别,她早就打定主意,自己受过的苦,绝不会叫孩子再受一遍。
青轩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当我没说。”
这声叹息从小孩嘴里出来,未免显得强说愁,绿腰笑起来,不过她最近倒是发现,这孩子好像比以前开朗一点了,大约是在学堂里同人多接触的功劳,看来送他去上学是正确的决定。
一夜安稳过去,清早太阳未出,巷子里雾气还游动的时候,严霁楼就守在故衣巷的墙下了。
绿腰恐怕他清早来叫门,吵到秦嬷嬷和两个孩子,便早早就梳妆妥当,又不想让他一眼就看见自己在等他,显得好像她很殷勤很期待的样子,便躲在门背后,这样既能方便她观察他,又能不丧失主动权。
因此,一听到马车车轮声,她便推开门,波澜不惊地迈过门槛,昨天那套贵重裙衫已经换了下来,又换回平日的绿布短衫,严霁楼见她出来得如此及时,漆黑的眼珠一转,便问:“是不是在等我?”
绿腰垂着眼睛,“没有,凑巧而已。”
严霁楼装出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现的样子,笑道:“看来是我来的不巧了。”
绿腰岔开话题,看向车头那个位置,“车夫没来吗?”
严霁楼跃上马车,手里提着长长的鞭梢,“今天我来赶车。”
“咱们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绿腰一个人坐在车厢里,心有些发慌,只见这马车越行越快,又逐渐驶向荒僻郊外,一路上小桥流水人家,到最后逐渐没入荒野。
“到了没有?”她忍不住探头向车外。
严霁楼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肩上已扣了个宽幅的草帽子,倒像是个清早起来做活的农夫了,“快了。”
行进一处山隘,听见些许人声,声势越来越大,紧接着便是群马嘶鸣。
许多年不曾骑马的绿腰忽然惊醒,这里竟然是一片马场。
“城里地贵,公子爷们又想学骑射,便在这山脚下划了片跑马场出来。”
严霁楼引她向里面走去,养马的小厮已经牵了匹白马到绿腰旁边。
“夫人看看这匹可合意?”
这马毛皮油光水润,如同绸缎一般,在太阳底下闪着金光,绿腰特地看了马尾巴一眼,严霁楼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放心,没人惦记马尾巴上的毛儿。”只是委屈儿子了,他倒是想过换一匹,可是那种纯血宝马难得,只能给那马吃得好些,但愿它尾巴上的毛快些复原。
“还不是为了某人的前程。”
“嫂嫂疼我,我知道。”趁那养马的小厮转身,严霁楼凑在她耳边说,说完又催促她赶快上马,前面一群官家小姐妇人们,马上要开始赛马了。
绿腰被严霁楼硬架上马,急了,半倾在马背上,想要下来,“我已经好多年没骑过这玩意儿了,不会怎么办?”
“怎么可能,当初我叫我哥教你骑马,他说你天生就是骑马的料,这马场里的马都是训过的,性情比咱们老家那儿的野东西温和多了,嫂嫂不必害怕。”
绿腰倒是从这段话里捕捉到重要信息,“是你叫你哥教我骑马的吗?”
严家老爹当初是牲口贩子,以贩骡马为生,骑马驯马的手艺很高超,因此严青和严霁楼都会骑马,当初绿腰肯答应严青,一半理由都是在这个马上,自从严青教会她骑马,她就迷上了这种动物,还有在马背上起伏的感觉,她没想到这主意是严霁楼出的。
“快去吧。”
严霁楼把马鞭塞到绿腰手里,风一吹,似乎那种在原野上奔驰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是一匹温柔的母马,叫她想起她养过的乌雅,在哨声响起之前,绿腰双腿裹着马腹,从人群中冲出。
一来一回,她很轻巧地就夺得了领先,身上的绿衫布裙,比旁人特制的骑马胡服看着还要潇洒,严霁楼站在终点处等她,旁边站着的是马场的掌柜,也是这次马赛的组织者。
头名的奖品放在托盘里,呈给绿腰看时,竟然是一圈银色的项圈,上面缀满银色链子和异域银币,还有蝴蝶样的装饰,围观的一些贵女们还以为头彩会是什么好东西,这样一看,原来是普普通通的银项圈,因此都发出嗤声,嘲笑马场主人的抠门。
绿腰却定定地看着那银项圈不说话,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那天她代表汉人,同一群哈萨克和藏族女孩比试,拔得了马赛的头筹,奖品就是此物,她很珍惜地把它挂在炕头,每天睡前都要擦拭,只不过后面突生巨变,她离开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带上它,之后也没有再骑过马,从此把那段生命中难得的自由飞扬的日子,同这项圈一起埋在旧日的烟尘中去了。
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严霁楼接过银项圈为她戴到颈上,一瞬间骑在白马上的绿腰,整个人同项圈上所有的银子,都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她梳着妇人的低髻,荆钗布裙,却比十八岁或者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绿腰骑在马上,倾下身来抱住严霁楼,顾不得旁边还有外人在场,“谢谢你,小叔叔。”
她很快地吻了他的眉眼,然后重新叫了一遍,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第88章
“小楼。”
“不好, 不喜欢,叫小叔。”
空无一人的官道上,一辆青壁马车辘辘行驶, 里面传出破碎又持续的声音。
野路并不好走,车颠得厉害,东一撞,西一撞,跨过山谷、桥洞,又在半山腰磨蹭了一圈,消磨掉许多时间, 拉车的两匹马自己找新鲜的青草, 所以一直在胡乱走动, 在铺满鹅卵石的河道停留的时间最长, 直到大约落日时分才回到城里。
走过人声鼎沸舟楫横渡的码头,沿着藤蔓丛生的小径, 有时候经过书院、药坊、铜器街, 还有胭脂水粉的花花巷子,人们惊讶, 为什么这马车如此之大, 车帏帘子密闭, 而且越来越快,似乎极其急切。
终于到了严府门口,绿腰被从车里接出来, 浑身湿淋淋的, 又冒着热气, 像才洗了个热水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