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129)
青轩爬到台阶高处,伏在马背上,身穿骑射服,还有特制的护具,在场上纵马驰骋开来,速度不算特别快,但是胜在稳当。
蟹青色天空中,一只鹰低空盘旋,在马往远的地方奔去以后,也跟着翱翔向更高处,如同一线青烟直上碧霄,直到那鸣唳声也隐入云雾之间。
严霁楼隔着老远,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
他小时候,归功于严老爹的饭碗,家里靠贩卖牲口为生,马驴骡子数量都不少,但是严老爹不肯教他,只教哥哥严青,虽然那时候哥哥的骑术已经相当娴熟。
他最开始爬上的是一只小毛驴的背,驴子温顺,被小孩骑在背上,也很不以为然,眨着温顺的长睫毛大眼睛,一动不动,他信以为真,真当自己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有一次踩着板凳爬到马背上,想把牲口群里面那匹最为风光的北地骏马拿下,结果此马桀骜,被狠狠甩开,惨烈坠地,后面他装作无事,谁也没敢告诉,一瘸一拐好几天,直到遇见那个附近山上的藏族大巫马,才真正学会了骑马。
或许是出于弥补小时候自己的心理,严霁楼想着,他将来一定要亲自教自己的孩子骑马挽弓,射箭野猎。
放眼望去,晨光之中,跑马场上两匹小马轻快地奔来奔去,和马背上的两个小孩融为一体,难得地和谐自在。
事实证明,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再小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性格,甚至比大人更难讨好。
他要是从小陪在青轩身边,这孩子性格会不会好一点?
严霁楼吹起手中桦树皮制的唿哨,笼罩在雾气之中的府苑,被清脆悠长的鸣声刺破,天空中老鹰盘旋数圈,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严霁楼绑了皮革的鹰鞲臂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檐角,照在他肩头。
也照亮了他臂上那只金目的雄鹰。
青轩端坐在马上,眼神发亮,已经朝这边望过来,望了很久,大约是在考量要不要过来,最终调转头,像是放弃的样子,心不在焉地操着缰绳,兜了几个大圈以后,终于,小马速度放慢,向他缓缓走来。
看他下来的姿势,似乎有些艰难,不过并不打算向严霁楼这个马场上唯一的大人寻求帮助,严霁楼也不去越俎代庖。
幸好,青轩聪明地把马停在墙底的石阶畔,自己落到最上层石阶上,然后从容走下来,仰起头,“严大人。”
不叫他严先生,改叫严大人了。
真是越来越见外了。
“这只鹰为什么停在你手上?”
“因为我驯服了它,它向我臣服。”
青轩伸出手,手心向上握成拳,“你说它听你的话,那你能让它在我手上站一会儿吗?”
“那要看你的本事。”
青轩伸了一会儿手臂,老鹰高傲地四处张望,完全置之不理,直到他的胳膊都举酸了。
青轩把手臂藏在身后,小脸冷峻,“看来它不听你的话。”
严霁楼不禁笑起来,瞧瞧,这孩子才多大,心眼子怎么这么多,明明是自己的失败,还要嘴硬说他这个驯鹰师没有威慑力。
他俯下身,“那么我也来问问你,你的小马听你的话吗?”
“怎么不听啊,它敢,不听话我揍它了我。”
“口说无凭,你蒙住它的眼睛试试,看看它还动不动。”
青轩鼓起劲往马背上爬,严霁楼过去,单臂一提,就将人放到马上,从自己衣角撕扯下一绺黑布,递给他,“试试。”
青轩伸手过去,捂住一只马眼睛,只觉手心痒痒的,还没等他提缰和挥鞭,身下的马就焦躁不安起来,四蹄胡乱踢蹬,这甚至才是一只眼睛,他生气地把从严霁楼手里接来的布,都绑上去,素日向来温驯的宝马,忽然受惊,癫狂一样不管不顾地朝前奔去。
严霁楼连臂上的老鹰也顾不上,三步并作五步,追上一人一马,鹰展翅飞离时,他已经跳上马背,又赶忙将缰绳握在手里,取下那令马不安的蒙布,直到马儿后蹄腾空仰起,痛嘶一声,形势才终于被控住,一向假作成熟的小人儿第一次手足无措,缩在严霁楼身前瑟瑟发抖。
严霁楼把儿子从马上抱下来,翻了个面,搂在怀里,“这下知道怕了?”
青轩小脸发白,窝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严霁楼用一种安抚的语气,告诉他,“马是一种敏感的动物,人对马不信任的话,马也很难对人完全臣服,这就是为什么你和弟弟一起训练,明明你学的比他快,但是他却比你更快通过考验。”
青轩此时大约才缓过劲来,抬起头看向严霁楼,眸子里水雾濛濛,严霁楼用手那样一擦,他才有泪水流出来,放任眼泪流了一会儿,又将头埋在严霁楼颈窝,在衣领上来回抹擦干净。
这还是儿子第一次肯亲近他这个爹,严霁楼心里忽然像有什么松软下来,连声音也不自觉轻了几分,“弟弟珍爱他的小马,小马也和他互相信任,肯陪主人冒险,你对你的马有所保留,它心里也有事瞒着你,你每日天不亮就拉它训练,它本来就不满,所以你一捂住它眼睛,它便更加慌乱了,以为你是要加害它的坏人,当然要想方设法把你从它背上弄下来。”
他轻轻拍了下儿子圆圆的后脑勺,“驯马不能只考蛮力,知道吗?”
这个争强好胜的小家伙,得亏是回到他怀里了,要不然这一辈子不知道有多少苦够吃。
等严霁楼把怀里的小人儿安慰妥当,那边刚才还受惊发疯的马儿,也安定下来,开始自顾自地寻草吃。
严霁楼看着落在树梢上的老鹰,重新呼唤此飞禽下来,没想到老鹰也受了惊,睁着一双圆眼睛,左顾右盼,唿哨也不管用了。
青轩看见爹爹和自己一样出糗,终于破涕为笑。
“我说吧,它不听你的话。”
严霁楼心想,比起你还是听话得多的。
这么大的孩子,抱在怀里还真是个体力活,严霁楼舍不得放下,手臂酸痛,又不得不这样做,最后找了个折中的法子,父子俩一起坐到靠墙的石阶上去了。
旭日东升,早晨的雾气彻底散去,又是烈日炎炎的一天。
青轩看着刚才置自己于险境的马,若有所思。
终于,他捏着小拳头,字正腔圆地道:“我明白了,我一个人偷偷练不行,我也应该给我的马喂些好的。”
严霁楼不禁扶额,这孩子,思路真清奇,跟他讲了那么多,结果到头来,“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叫他给悟出来了。
“你骑马已经学得够好的了,这样,爹爹教你驯鹰好吗?”
青轩还沉浸在刚才的失败中,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声试探的“爹爹”,小脸上浮现气馁的神情,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我学的好吗?我觉得还不好。”
严霁楼见小家伙没有反感,用袖子为他把鼻涕擤干净,朗声笑道:“比爹爹小时候好就行了。”
“严……”本来是想叫严大人的,青轩想了想,及时收回后面的字,指着墙角的马儿道:“我的马尾巴怎么是这样?”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马尾巴好像变成牛尾巴了。
严霁楼看过去,见马甩动着稀疏的马尾,低头在石阶缝隙里啃青草,略微沉思片刻,展颜大笑道:“这个得去问你娘。”
当天晚上,青轩执意要同他娘睡,趁机问起这件事。
绿腰当即笑起来,“这个还是问你爹,都是他惹出来的祸。”
青轩想了想,皱起眉头,忿忿不平道:“我爹真是不给娘省心。”
几天后的下午,严霁楼从衙门下值回来。
远远地看见巷口一群孩子喧哗,走近了才发现青轩和青庐也在其中,青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青轩被围在孩子群最当中,脸上挂了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