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131)
天知道,多少年前,他背圣贤书也没这样。
“这块雨花石,从河滩捡回来的,你看看,这样子像不像……”绿腰正说着,秦嬷嬷掀开竹篾帘子,忽然进来了,说是外面来了几个人。
绿腰站起,出门一看,都是熟人。
一群小公子,孙姓的,李姓的,年龄不大,都是对面梧桐书院的学生,自从她开了店,就经常来惠顾她生意的,有些东西她不明说,但是也从未逾矩,做生意,水至清则无鱼,对这些人,心中还是感激多的。
“哎,沈娘子不打算开香料铺子了吗?”紫衣的小孙问道。
“怎么不打算开啊?我生意好着呢。”绿腰顺手,将门上的竹篾帘子搭上去,好叫阳光充分进来,屋里的梁椽上有细小的灰尘飞舞。
“秦嬷嬷说你们要搬家。”
绿腰一听,原来是几位老主顾上门,在外面听见了秦嬷嬷这番话,此刻都跑进来,名为帮忙,实则是打探动向来了。
“换了新门面,要搬到槐树街那边去了。”
“原来是扩大店面,恭喜沈娘子了。”
“等我安顿下来,请你们吃饭,这几年,感谢大家的照顾。”
“既然是这样,为了这顿饭,今天也非出力不可了!”大家都揎拳裸袖叫将起来,准备大干一场,把默默无闻的严霁楼倒给挤到后边去了。
严霁楼想着这些家伙,这么爱当显眼包,就叫他们出风头得了,他正好乐得清闲,精力节省下来做别的用处,便亦步亦趋跟在绿腰身后,“嫂嫂,这些小毛崽子都是谁呀?”
“哎呀,严霁楼,你几岁了?真是年龄越大,越幼稚了,就是个客套的称呼而已,人家给我一个面子,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把他们当作弟弟,这几年,人家没少给我们帮忙,偶尔砍柴提水,搬个货什么的,你别捣乱,也别闲着,出去给大家买些甜饮子来。”
严霁楼被训了一顿,只好不情不愿地出门到街上去。
刚提着盛得满满当当的竹筐回来,门里出来个红衣少年,冲着绿腰笑。
“姐,这个还要吗?”红衣少年问。
绿腰看那是个三足的小木头墩子,虽然不怎么精致,却是青轩从一只小不点时期坐到大的,于是点头,“这个也装着。”
严霁楼可巧听见红衣少年叫绿腰姐姐,忍不住自虐似的,站在大太阳底下,提着筐子哀怨道:“沈绿腰,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
第99章
这回家搬完, 夏天也算过完了,转眼就入了暮秋。
绿腰的绣坊也开了起来,她最终还是将香料铺子闭了, 那东西虽好,却不是她真正所爱,只在家里带着孩子制香玩玩好了。
她开始绣衣料,夏天才开起来的铺子,到了秋天,就变得红红火火,声名满城, 她将从前自己在佛寺里面, 还有壁画上学到的东西, 配色, 纹饰,图样, 全部融合到针线中, 作出来的东西,如同文人画一般雅致深秀, 无论是上层, 还是市井, 都很得赞赏。
她忙起来,孩子们的起居,便都交给秦嬷嬷, 幸好现在府里又多了人手, 秦嬷嬷也有了左膀右臂, 不至于太劳累。
这一天,到了下午, 不同于往常的门庭若市,店里终于清静下来,只有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以及针线缝织的细密蚕声。
街道上少有人行,原来天色彤云密布,空中已是雨夹雪。
从窗前向外看去,檐下斜飘起细小的雪霰,都是小粒子,对面沿街店铺的瓦顶上,已落下薄薄一层白色。
绿腰提早闭店,给绣匠和裁缝们都放了假,此处离提督府并不算远,她一向步行回家,这日刚进到院子,穿过后花园,便看见两个孩子在雪里打闹,真是新奇地好像第一次才见到雪,不由得发笑,真是小孩子,什么才叫真正的雪花,鹅毛样的大雪,他们自出生就离开了故乡,还没有见过。
绿腰是个怕冷的人,她在严霁楼那个雪洞一样的屋里,早早就架起了炉子,炭火从早燃到晚,随时进去,都温暖如春,水仙花临窗开着,显出清雅的韵味来。
绿腰朝炉子火红的膛里,填了两个红薯,在那炉底的缝隙,露出半个白绒绒的毛球来。
绿腰叹一口气,朝门外喊,“沈青轩,能不能把你兔子看好!又不跑进我屋里来了。”
秋天上,刚搬来不久,两个孩子看见附近小孩养兔子,非要跟风,绿腰本来不同意,严霁楼却从集市上买了两只,一灰一白,放在竹笼里,送给他们。
谁承想这两只兔子原是一公一母,后面趁人不备,在花园的角落里下了一窝崽,等他们发觉的时候,这两只兔夫妻已经四世同堂了。
老管家逮走一些,提到菜场卖掉,剩下的单独辟出个小院子,专门用来养兔子,作兔舍。
发展到现在,满院子绒滚球,黑的白的灰的,两个孩子每天披一身兔毛,跑来跑去,从头到脚都是腥臊气。
这个家里,秦嬷嬷和严霁楼,都是溺爱孩子的人,至于老管家和其他仆役,更是认准了未来的小主人,说让往东绝不往西,也只有绿腰敢同他们唱反调,看着漫天飞舞的兔毛,别人不说,绿腰是要骂的,不过也只是骂而已,现在冬天了,把兔子们扔出去就是送死,她也没有吃孩子宠物的癖好,暂时就只能养着了。
只可恨青轩的那只小白兔子,也同它的主人一样,是个混世魔王,又偏偏同绿腰一样,喜热畏寒,作为一只兔子,竟然不喜欢群居生活,人精一样,总是趁人不注意,从兔舍里偷溜出来,钻进照犀居,一头扎向火炉底,把一身雪白的毛皮糊成焦黑锅底,一天下来,浑身也只有个小尾巴球留得一点白而已。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沈青轩在门槛上蹬了几下,把脚底雪刮干净,扑通跳进屋里来,身上穿着孔雀蓝的棉袍,上面绣了各色鸟雀,斜门襟一路襻到领口,项中挂一个缨络圈子,坠一道闪闪发光的金锁,看着就沉得慌,绿腰想取下来替这小子减减负担,人家还不同意,原来这金锁,是严霁楼花了重金找匠人打的,家里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金锁上錾了兄弟两个各自姓名,两人都很宝贝,日夜作息起居不离。
绿腰坐在榻前,指着团在脚边的小绒球,轻摆手臂,示意快端出去。
青轩先探究了一番母亲的表情,见没有发火的征兆,装模作样朝兔子屁股拍了两把,“谁叫你不听话乱跑的?下次把你烤了,做成兔肉砂锅,给母亲补身体。”
说着卖好似的一笑,躬身朝绿腰请了个安,抱着圆滚滚的白兔就跑进雪地里去了。
绿腰听见外面传来欢笑声,才想起来,这小子课业还没完成,不知道又要拖到猴年马月,到时候保不齐又挨老西席训,正要喊进来温书,那嬉笑声已经无了,跑得倒很快,像是能感知到她心里话一样。
这时候门帘一响,绿腰朝门口看过去,却是严霁楼回来了。
穿一袭天青色大氅,怀里抱着一大丛红梅,枝条虬结,极为遒劲,显得娇艳的点点梅蕊,反倒做了买椟还珠似的陪衬。
下雪天,不知道这家伙跑去了哪里,脚上都是泥泞。
“你去哪里了?”绿腰一面说一面走上前去,帮他把氅衣解下,放到门后的熏炉上。
严霁楼一只手擎着梅花,另一只手放在火炉上面烘烤,雨夹雪的冲击下,花枝有够冷的,他这个素来耐寒的人都有被冻到,睫毛上的雪化开,滴进眼睛里去了,严霁楼抬手揉眼睛,花枝在他脸前上下拂扫,“听说鹤园那边梅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