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2)

作者:尾巴富商 阅读记录

鲜血溅到自己足下云履,他如梦方醒,拈了帨巾,轻轻擦去血迹,像是刮去一层旧皮。

回到船上,空无一人,只有岸边几点渔火,隐隐听见远处吹拉弦管,锣鼓阵阵,熏风送来青草和江水味道,戏词听不大清,那曲调却很悲怆苍凉。

循着声音,严霁楼到了一处灯火煌耀的戏台。

远远地就看见老船夫,坐在人群最前头,怡然自得地咂着水烟,一面伴着韵律摇头晃脑。

严霁楼看了他一眼,掠过人群,在后面落座。

严霁楼不是个看重声色之人,在书院里,旁人打马春街,章台游冶,最不济的也在戏园里游荡,只有他伏身案头,与世隔绝,最远的去处,也只是那些公卿府上,充当幕僚,参议公文、润色题作而已。

长此以往,未免对这些赏玩之物粗疏不通,听着台上那人大作悲声,神哭鬼嚎,迥异于南地喁喁小儿女之情调,忍不住问左右是何曲目。

人家告诉他,“现在唱的是《狮子楼》里面的一段,叫《武松杀嫂》,讲的是武大郎之妻潘金莲与西门庆私通,合谋药毒武大,其弟二郎武松知道,便杀死西门庆,刀绞潘金莲,为兄长雪恨报仇的故事……”

那人还在说,严霁楼却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只觉周遭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就连那戏台子也陡然暗了下来,只剩心中一片雪冷。

台上唢呐忽然一响,大地苍茫,满天星斗乍现。

“第一刀替你父母砍,养女不教枉羞惭。”

“二刀替我兄长砍,娶妻不贤惨遭难。”

“你不该勾搭西门逞淫.乱,自轻自贱自泛滥,毒害亲夫罪难翻,三刀杀你证如山……”

三句唱完,满座看客消失于浓稠夜色,只有耳旁大风呼啸,行囊里的书笔好像都成了刀,叫嚣着要向奸夫淫.妇头上砍去,严霁楼怔不能动,浑身的血液汇于天灵盖上一点,如同在烈焰中浮沉。

须臾,戏散,方才的一切都好似大梦一场。

台上灯烛杳杳,在风中泠然将息,侧方的旦角正擦卸脸上粉黛,台下三两幼童,并几条黄狗,捡地上富贵人家烧过的麦粒子吃,争抢之中,有孩子哭起来,细细瘦瘦的,像是方才的悲歌产下的弱婴。

“小相公,该上路了。”

船翁如是说道。

严霁楼回过神来,怅然若失,低头一看,袖中拳头攥如顽石,手背已然筋脉暴起,一路向上延伸,清瘦的长臂上,青筋纵虬如剑,此时正值大风刮过,阴风在破庙四壁旋缠不已,严霁楼大步上路,朝西北方向进发。

他要回去手刃他兄长的蛇蝎遗孀。

捉奸在床,就地正法。

第2章

雍州乃是西北苦寒之地,大地广袤,山岭连绵,幸亏现在是春日,绿洲星罗棋布,抚慰人因为贫瘠而倍感荒芜的双眼。

一片荒原上,村落和矮墙绕井水而居,黄河奔腾而过。

山隘深处,苍翠和黛绿过渡中间,忽然现出大块刺目的白。

原来是一户人家在过白事。

那是三间青阔的瓦房,院墙用泥巴垒起,上面爬满仙人掌,层层叠叠,奓着许多娇嫩的小刺,像是一双双试探的猫爪子。

门口的枣树和杨树翻着嫩绿的叶子,白麻灵幡挂在上面,不由得也染上潮湿的绿影。

才下过雨不久。

也就是这场雨,断送了男主人的性命。

“他姨,你说好好的,严大哥跑到堰塘去弄啥?”

“那么好的一个娃,说没就没了……”

“就是呀,论勤快,咱们村有谁能比得上严青,下雨天还出去干活,就这么掉到塘子里,照我看,这是老天爷不长眼。”

“唉,谁说不是呢。”

长吁短叹,在席间起伏。

不远处,五六个吹鼓手坐在院墙下,敲锣打鼓,落满风霜的唢呐里吹的是一支《哭五更》。

这《哭五更》,是西北当地丧事上最常演奏的一首曲子,虽然唱的是新娘哭嫁,可是因其声腔忧伤动人,也常常被吹鼓队用在丧事上,此刻,出现在严家的葬礼上,更是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仿佛为那股大开大合的悲凉,平添了一股哀婉的氛围。

清冽沉郁的曲调中,人都想到了那位新娶进门、不到一年的女人,全都朝中间那口瓦房的木窗看去,只见窗棂上面,喜鹊登枝和鸳鸯交颈的剪纸,还红艳艳地闪着粼光。

当时的那场婚礼,可是办得相当阔气,轰动了十里八乡。

虽然乡下人,手里没有多少闲钱,但是架不住人家小伙稀罕新娘子,舍得下血本,光红绸,就从镇上买了几十尺。

成婚当天,连圈里的老牛和山坡上的小羊,额头上都要簪朵大红花。

至于鞭炮,更是从早上鸡叫开始,一直响到半夜三更,震得枣树上的喜鹊都连夜挪了窝。

一群吊着清鼻涕的小娃儿,顶着满头的红屑纸和炮灰,兴奋地在席间乱窜。

村里的大黄和小黑们倒是难得吃饱喝足,卧在桌子底下,翻着肚皮,露着犬牙,一遍又一遍地打呵欠。

可是,再看看如今,黄土萧瑟,院落陈旧,星星点点的白,连屋檐上随风摇摆的野草都透着寂寥。

可怜的新媳妇,从头到尾,一次面也没露过。

大约是怕被人瞧见了哭得肿成红桃儿的眼睛。

人都摇着头叹可惜。

可惜,才十八岁,花一样的新嫁娘,就这么守了寡。

“好好的一个女娃,长得又乖,性子又好,命怎么就这么苦,爹娘才死了几年,现在又没了男人,年龄还这么小,以后该咋活……”一位裹着蓝头巾的老妇人叹息。

一个大胡子愤愤不平,“我就说吧,当年沈家二姑娘,就不应该跟了这个姓严的放羊倌。”

“不跟姓严的,难道跟你?”

大家都知道,这个人曾经上沈家提过亲,结果被沈老儿给拒了,现在又跳出来说风凉话,是以都嗤笑于他。

旁边坐着的年轻小伙子也一脸不服,“你是放牛的,人家是放羊的,咋的,你放牛的比放羊的贵重?”

“那也轮不到你个放猪的说!”

大胡子的红脸,藏在一把浓重的络腮胡子底下,因为愤怒和羞愧,那胡子也随着下巴一翘一翘,样子有点滑稽。

年轻的小伙子被大胡子这么一说,也跟着红了双颧,悄悄将双脚藏进凳腿中间。

大胡子说的没错,他家里养了不少土猪,虽然收入可观,猪老爷们却不是好伺候的,每天除了上山牧猪,还要打扫猪圈,身上难免有味儿,可是他今天来前,身上已经洗过许多遍,甚至还跑到城里买了块香胰子,衣服都用了城隍庙里的线香熏过,现在要说全身上下哪里还有破绽,也就是那双大脚了。

他怀疑来的路上踩到了猪粪。

众人都笑了。

声音传到瓦房里,一个额头上抹了孝布的女子正盘腿坐在炕上,肤色细白,鸦鬓堆云,额线上还有些孩子气的胎发,纤长的眼尾微微发红,虽然算不得绝色,却也温婉动人。

在她面前,摆放着一只袖珍的柳木炕桌,上面堆满形态各异、轻软娇美的绢花。

都是白的。

彩色的得出了孝期才能作。

沈绿腰灵巧的手指翻动,即刻又卷成一支雪白的月季绸花。

给严青办丧事儿花了不少钱,家里积蓄这两年都用来盖房和买羊了,本就剩余不多,严青对她好,她也想给他过一个有面子的葬礼,不要叫人看笑话。

家里的地全都佃出去了,只留下了一群山羊,一匹母马,还有后院里的几只蜂箱。

日子还算能过得下去,她自己,手里其实也有些体己。

都是以前当姑娘的时候,做绢花攒的,后来成了亲,严青就不叫她再动手了,怕她熬坏了眼睛。

村里女人都是当家的好手,农忙季节,下地种十几亩的粮食,上山放几百只的羊,闲暇时进山采药,灶头熬汤,只有沈绿腰是个例外,日日在家闲坐,既不下地务农,也不事乡间渔畜,连家中的灶头都没摸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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