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77)
站在门背后, 深呼吸几口, 这才定声问道:“谁?”
外面那人说话了, 是个苍老却有力的女声,绿腰一听, 原来是九叔奶。
拔下门闩,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用故作惊讶的语气问:“您怎么来了?”
将人让到屋里,两人坐在灯下。
九叔奶皱起眉头,拿手不断扇风,“这屋里水汽咋这么大?”
见炉子上沸腾的滚水,唠叨道:“水煎成这样,咋还不知道把壶放下来。”
绿腰赶忙照做,又把窗户打开,让凛冽的寒风进来,将白雾和热气都驱散,这才好多了。
在冷空气的吹拂下,绿腰也冷静下来。
九叔奶手里提着个满满当当的包裹,顺手放到旁边柜子上,“我来给你们送点东西,这是新打下的野猪崽子,人给你九叔公送了几只,我都给做成了腊肉,想着你和小楼恐怕还没有见过这个东西,特地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绿腰笑道:“谢谢九叔奶,让你们费心了。”
老妇人伸手烤火,见绿腰眉眼似乎有些躲闪,忍不住打量她的神色,上上下下考究了一番,见她装扮整齐,鬓发紧致光滑,一副贤妻良母的庄重样子,并无什么异处,略微放下心来。
绿腰心跳得厉害,余光一瞥,红色的棉布袜套还在火炉旁边的钳子上呢。
糟了,之前严霁楼帮她烘干,后面她下地只勉强趿上了鞋,也没来得及穿袜子。
幸好,九叔奶朝屋内环视一圈,似乎对于摆设俨然收拾整洁的小屋很满意,全然没注意到炉边的这只袜子。
“咦,这是啥?”
老人家对凳子上放着的小罐很感兴趣。
绿腰见九叔奶盯着那东西,便拿起来给她看,“这个是猯油,我脚上有冻疮,用来烤的。”
原来如此,九叔奶说:“原来你在弄这个,怪不得我刚才在外面叫门,你一直不出来呢。”
绿腰笑容讪讪,坐到炕沿上,眉心深蹙,指着自己的脚踝,试图把话题导向别处,“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一到冬天,就发作了,又疼又痒,连路也走不利索。”
九叔奶露出严重而关切的神情,“是吗,那可要好好治啊,你还这么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咋办。”
绿腰笑道:“九叔奶身体康健,耳聪目明,多少年轻人都比不上呢,我到了这个年纪,能赶得上您一半,都要烧高香了。”
这话说得很讨巧,不过小辈说这话,没有哪个长辈是不喜欢听的,九叔奶自然也是,“哎呀,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你这个女娃,真是少见的一个完人,又贤惠,又能干,又不混在人堆里谝闲,永也听不见你说谁的坏话,任谁的嘴再刁,眼再毒,也挑不出你的错处。”
九叔奶叹了一口气,“只是你这么个人,为我们严家守寡真是可惜了,九叔奶问你一句老实话,你就没为自己的下半辈子着想过?”
绿腰想,原来是这样,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九叔奶夜里登门,送腊肉是假,真相是要探她的心事了。
于是她半垂下眼睛,换上淡漠的神情,“严青死了才多长时间,我没有想过这些事。”
九叔奶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坐下到她旁边,“绿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把九叔奶当外人了,你放心,咱们也知道你娘家没人了,没人给你撑腰,你要真有什么打算,告诉九叔奶,我替你做主,我和你九叔公,保证把你当亲闺女待,你要出嫁,我们给你准备嫁妆。”
嫁妆?
看来果真是要催她嫁人了。
想到这里,绿腰把头垂得更低,“真的没有,九叔奶,我心里有数,我真的不想嫁人,日子我一个人也能过。”
九叔奶恍若未闻,脸上依旧兴冲冲的,似乎是凑不出鸳鸯绝不罢休,“哎,我们娘家那面有个小伙子,今年才长到二十岁,人长得好,家里养了一百多只羊,父母也都是敞亮人,你嫁过去肯定不吃亏。”
“对了,咱们隔壁村还有个姓王的你知道不,手头有一二十亩地,前年媳妇死了,就留下一个小儿子,年龄也不大才三岁,你人又和善,过去保证能处得来。”
说到最后,似乎自己都有些急了,“哎实在不行,你前段时间接触那个藏族小伙,央拉雍措,其实也挺好的,你们现在处得怎么样了?”
绿腰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九叔奶,原来他们连央拉雍措的事儿都知道了。
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把她嫁出去啊。
“我和央拉雍措没有关系,充其量也就是认识而已,再说,我不会嫁给外族人的。”绿腰斩钉截铁,语气果断,不容反驳。
九叔奶把脸耷拉下来,一瞬间有些无言,仿佛前面的话都打了水漂。
不过老人家阅历总是比年轻人丰富,心性也更能忍,“是吗?我以为你不拘这些的。”
其实绿腰也并不是嫌弃对方是外族,主要是严家族人的态度,好像她挡了谁的路,急不可耐地要将她踢开一样,让她很恼火。
“招个上门女婿,怎么样?”九叔奶最后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绿腰彻底明白过来了,原来不是想叫她嫁出去,而是想替她做主,安排她下半生的归宿,他们并不是闲得慌了,特意为她这个孙媳妇操心,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家里的小叔子。
他们怕她带坏了他。
想到这里,绿腰释然,横眉冷对,毫不客气地赌誓:“严青生前对我最好,这房子也有我的一份,我要为严青守孝,谁也别想我从这个家里出去一步。”
这样就是没有希望了。
九叔奶听明白了,于是她也不再纠缠,只是想起家里那个愁云惨雾的老头子,觉得难以交差,不禁长叹一口气。
自从小楼考上,没见他高兴过,反而愁得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觉,上个月严家老窑塌了,石头都被人一块一块背走,更是叫他食不下咽,坐立不安。
她这个老婆子焉能看不出来,自家朝夕相对几十年的老伴心里想的是啥?
严青死了,留下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还有个正当年纪又人中龙凤的弟弟,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一点端倪?
她当初就说人是算不到几十年后的事的,他家老汉子非不听,又是掏钱,又是花心血,想靠人家振兴门楣,光宗耀祖,结果人家长大了,转头就有自己的主见,这叫啥事嘛。
真是孽债。
话已至此,她也没办法了。
于是随便寒暄几句,就站起身称要走。
绿腰一直把人送到门上。
站在大门口,九叔奶回头看向柴房那扇黑洞洞的窗户,笑道:“小楼哪儿去了?咱们说了这大半天,我咋没见人,是不在家吗?”
绿腰循着视线看过去,清冷月光下,只见门户紧闭,真如同空无一物。
于是她垂下眼睛,“小叔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念书,晚上休息得特别早,这个时候大概已经睡了吧。”
九叔奶笑了一下,“你也早点休息。”
绿腰点点头。
听着人的脚步声走远,她将门闩插好。
然后一直等她回到自己房中,严霁楼那边也再没有传来过一点动静。
难道他真的已经睡了吗?
因为窗户开着,外面不断有冷风刮进来,绿腰这时候头脑清晰得无以复加,也正是这股清晰,叫她无言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