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25)

江御翻遍藏书阁内所有与无情道相关的典籍,也给他认识的每一个好友都去了书信,询问他们是否有速成无情道的办法。

沈衔鹤的情况愈加不好,他早已决定把自己的宗主之位传给白松风,所以这几日他都把白松风叫到太白峰来,将一些之前由他处理的宗门事务事无巨细地交付与他。

他觉得自己时间不多,总想把他走后的每一桩事安排妥当,待白松风抹着眼泪走了,江御来到沈衔鹤身边,对他道:“还有我呢,师兄,还有我呢……”

沈衔鹤摸了摸江御的脸,他不想困住江御,即使他不在了,他还是希望江御能够随心所欲地走过余下人生,像过去一样。

夏日的午后,沈衔鹤坐在紫藤架下,耳边是风吹树叶,百鸟争鸣,还有江御迅速翻过书籍的沙沙声,他的脸藏在树影下面。

半梦半醒间,沈衔鹤听到有弟子来报,花见月在山下求见,等他终于清醒过来,睁开双眼,花见月已经到了太白峰上。

她脸上妆容比之沈衔鹤初次见时要素净许多,依旧是一身水红色的长裙,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很是悦耳。

“听说江道友你要转去修无情道了?”花见月走近些,目光在江御与沈衔鹤两人间转了一个来回,打趣道,“难不成是沈宗主拒绝了江道友的求爱,你恼羞成怒,所以要断情绝爱?”

江御翻书的手一顿,转过头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花见月听他这般回应,也吃了一惊,花容失色问:“你真是因为这个要修无情道啊?”

江御抿了抿唇,垂眸道:“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我师兄的?”

花见月松了一口气,她差点以为江御是疯了,她对江御灿然一笑:“我有眼睛,我看出来的啊。”

前不久她在谯明山上开虞夙仪和沈衔鹤玩笑的时候,江御会吃醋,自己与沈衔鹤亲近些,他还是会吃醋。花见月有自知之明,江御是待她是不错,也帮过她许多,但要说喜欢她,那江御喜欢的人估计能从太白峰顶一直排到山下城门口。

那时花见月就觉得很怪了,他吃得到底是哪门子醋呢?

在外面的时候江御嘴里提起最多的是他师兄,找到难得的宝贝都要留给他师兄,回到谯明山更是把他师兄看得紧紧的,千钧一发之际,即使相隔甚远,他最先要护的还是他师兄,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其实在此之前,花见月也只是怀疑,并不确定,毕竟他们两个师兄弟情谊深厚,勉强也说得过去

但现在江御承认了,他的确是喜欢沈衔鹤的。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修真界不知有多少道友要伤心得难以入眠。

花见月疑惑问他:“那你问我修无情道的法子做什么?”

江御侧头看了一眼紫藤架下的沈衔鹤,对她道:“要修无情道的不是我。”

“是沈宗主要修无情道?”花见月的目光落到沈衔鹤身上,刚才她就注意到这位沈宗主的脸色不是很好,可这与修无情道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能以戏谑口吻打探道:“沈宗主你就算受不了这个师弟对你有非分之想,也不至于去修无情道吧?”

沈衔鹤微微笑道:“是有些其他原因。”

花见月把自己鬓前的头发捋到而后,问他:“什么原因?能与我说说吗?”

其中原因,他师兄连他都不愿说,又岂会告诉花见月,江御冷冷打岔道:“你来谯明山,就是为了看我的热闹?”

“那倒不是的,”花见月听出江御语气不善,她正了正脸色,回头对江御道,“我这里确实是有个法子,是我师父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一件宝贝,应当可以助沈宗主一臂之力,不过沈宗主你当真要修无情道?”

人间的话本里总将无情道描述得特别震撼,开口就是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只有了解的修士才会明白,等真修成了无情道,眼前万事万物都为虚无,曾经的挚爱亲朋无论生死都不会惊起心中半点波澜,连自身也不值得在意,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喜怒哀乐,这样的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沈衔鹤当然是清楚这些的,他依旧点了点头,与他而言,他剩下的两个选择没有区别,但是江御想让他活着,那他试试也无妨。

花见月蛾眉紧蹙,她想不到沈衔鹤这样的一宗之主为何会自毁前途去修无情道,她问江御:“江道友你也能看着沈宗主修无情道?”

话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是问了一句蠢话,江御若是不同意,也不会到处打听修炼无情道的法子。

果然,她看到江御点了头。

“好吧,”花见月叹了口气,双手掐诀,随即化出一座紫金香炉来,她对江御和沈衔鹤解释道,“这是断情炉,用来断情丝的。”

江御听到“断情”二字,一时心如刀绞,却仍是一副镇定姿态,沉声问她:“要怎么用?”

花见月看了一眼沈衔鹤,说道:“若沈宗主当真要修无情道,等一下我把渡情香点燃,沈宗主会进到一场美梦当中,在这个美梦最圆满时,扯出你所有的情丝,将其斩断,便可成就大道。”

世人大多贪心,要得一个圆满并不容易,但总比按图索骥地一步步去修无情道容易一些。

他的师兄没了情丝,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江御觉得自己的魂魄正在承受这世间最严酷的刑罚,他坠进悔恨痛苦交织的苦涩湖底,再出不来了,可他的肉身还在机械问道:“情丝要怎么斩断?”

花见月答:“最好有人同沈宗主一起入梦,到美梦圆满时,由我在梦外提醒,由他来动手斩断情丝。”

江御轻轻应道:“好,我会与师兄一起入梦。”

沈衔鹤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江御的表情麻木,无悲无喜,沈衔鹤明明不会伤心难过,但在这一刻,他好像感受到了江御的痛苦。

江御来到他的身边单膝跪下,握着他的手,轻声唤他:“师兄……”

那紫藤花早已落了满地,绿叶阴浓,新蝉相和。

他怎么能拒绝他?

于是沈衔鹤点了头。

江御伸出手把他拦腰抱起,进到屋里,花见月见到这一幕更觉奇怪,这位沈宗主似乎病得很严重,她却也没再问什么,只抱着紫金香炉跟在后面。

“睡吧,师兄。”江御把沈衔鹤放到榻上,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努力微笑着对他说,“要做个好梦。”

沈衔鹤嘴唇微动,他长久地凝视着江御,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合上了眼眸。

紫金香炉升起袅袅青烟,一轮冷凄凄的月亮猛地掉进平静的池水里,惊起层层涟漪,墙头盛开的紫藤萝汹涌奔来,淹没了一个又一个的寂静春天。

第26章

黑云压顶, 天地昏暗,山雨欲来。

血冥宫在山下摆下万魔大阵,淡淡血腥气在风中飘散。

谯明山上的屋舍在刚才的剧烈震动中倒塌大半, 放眼望去,一片狼藉,山下的护山大阵一旦被破,太清宗内的弟子必会遭殃。

沈衔鹤独自一人来到后山禁地中,无数或残缺或完好的石碑高高矗立, 像是立了一座座巨大的坟, 天地寂寥,唯有风声呜呜咽咽。

下过雨的土地湿润柔软, 绿草如茵, 连绵向远方的天际, 沈衔鹤站在碑下,手里握着一部《天悯决》,默念石碑上文字, 把残缺处补充完整,他已做好决定,以他一人, 换得宗门弟子平安,这实在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沈衔鹤转过头提剑走出禁地,没走出几步,就见杨真气喘吁吁跑进来, 对他喊道:“师父,师叔回来了!师叔回来了!”

太清宗内, 能被杨真只称“师叔”的, 只有江御一人。

沈衔鹤握紧手中的《天悯决》, 问道:“他回来了?”

杨真猛点头,他满脸激动道:“师叔现在已经在山下了。”

从昨晚得知血冥宫要准备攻上谯明山时,沈衔鹤就给江御去了书信,江御一直没回复,这一天一夜里,沈衔鹤既担心宗门弟子会在接下来的血战中丢了性命,又怕江御在外面出了事,自己没法顾及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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