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102)
潜伏在暗中的逐鹿军正打算上前行动,赵鸢对他们摇了摇头。
拉住她衣角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她蹲下来:“你想要什么?”
“你...你买我吧,你不买我,我爹娘就要阉了我,送我进宫当太监。”
赵鸢见不得可怜人,她拿出钱袋,“要多少银子?”
小孩伸出五根手指。
“五两么?”
“五十两。”
五十两...赵鸢记得李凭云的卖身契上,写了不过一两银子,果然是长安,贱民奴隶的价格也比别处贵。
“不然这五两你先拿着当定金,我让朋友去取银子...”
小孩刚打算点头,看到迎面而来的人,他立马转身逃跑。
赵鸢拿着钱袋的手停滞在半空,不知该喊那小孩,还是该面对突然出现的人。
“赵大人若是嫌银子太多,不如拿来接济我啊。”
赵鸢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英俊如常,“以李大人的皮相,不患无人接济。”
夏天潮热,李凭云只穿一件麻布单衣,风稍稍一吹,衣料紧贴在身上,胸前的凸起若隐若现。
赵鸢本是在调侃他,注意到他胸膛之处,自己先红了脸,“方才那个孩子怎么一见你就跑了?”
“这里的孩子经常以卖身为借口,诓骗傻子。”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一开口就是五十两...你骂我?”
李凭云咧嘴笑开,“是啊,才发现么?”
森森黑夜,他的笑容如同旭日一般刺眼。赵鸢想,这便是胜利者的姿态么?
可她赵鸢不是弱者。她正色道:“哪怕这里是鬼市,也非法外之地,是幼童,也非法外之人...”
李凭云打断她的大道理,“你大老远跑过来,就跟我说这个?”
兵书说,两军对垒,最怕先输气势。赵鸢紧绷着脊背,佯装稳重道:“可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李凭云想了想,“没有。”
“那就去你住处。”
李凭云沉默几许,轻轻抬眼瞥了一眼赵鸢,转头负手向前走去,“你若不怕我对你做些禽兽之事,就跟来吧。”
赵鸢云淡风轻道:“没事,我带了防身匕首。”
李凭云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就凭你?
赵鸢挺起胸膛:“还不快带路?”
从鬼市入口穿行至李凭云住处的路上,全是揽客的风尘女,但凡见了李凭云,都得来一句“李郎君”。在这污杂的环境里,赵鸢干净得令人发指。
赵鸢才知道长安还有这一面。
她惊讶地看着一个乞丐将几枚铜板塞进风尘女子的衣服里,而后猴急地携着对方进入了一座古塔。
李凭云头也不回,沿着那二人的行径进入塔中。
赵鸢立马拉住他的袖子:“你去何处?”
“回家。”
“你...住这里?”
“赵大人,从前我就活在这种地方,你介意么?”
“那你希望我介意么?”
李凭云没有料到一向实诚的赵鸢会把话抛回来,他缄默地向楼梯走去。
李凭云住在塔顶的阁楼里,一扇布帘,就是他家房门了。赵鸢跟着李凭云矮腰进去,人还没看到房里的样貌,一个垫子被扔到脚下,“坐吧。”
阁楼天花板低矮,赵鸢的身高无法在里面完全挺身,更别说李凭云了。
他在那扇窄窗之前席地而坐,赵鸢将垫子衬在身下,曲腿坐了下来。
她浅浅环顾了一下四周,何止家徒四壁,整个阁楼,除了一张床铺,一张垫子,几件叠放整齐的衣物,再无其它。
这样清苦的环境,换做是她一定会发疯的,不知李凭云是如何忍受的。她向李凭云看去,只见他松弛地倚着身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淡淡笑意。
她突然后悔跟他上来这个举动了。
就在赵鸢试图逃离李凭云的注视时,窗外的景色吸引了她。从这个视角望去,皇城以外的长安城一览无遗。
她看到一个白砖黑瓦四方四正的建筑,陡然兴奋道:“那是我家的书阁,我小时候就是在那里读书认字!”
李凭云的下巴轻轻靠在她肩头,“指给我看。”
第71章 平步青云2
李凭云的呼吸轻轻拂过赵鸢耳朵, 她感觉仿佛有一根羽毛在自己脚心扫来扫去,她浑身不适,却不是因为反感这种接触, 而是渴望更为强烈的感觉。
“赵大人, 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李凭云伸手揉了揉她耳根,赵鸢惊得一把推开他:“李大人, 我来是要跟你说正事的。”
李凭云顺着被她推倒的姿势, 手撑着脑袋,道:“说吧。”
他姿态越是松弛, 赵鸢越是坐立难安。她紧张地跪坐在李凭云面前,手掌撑在大腿上, “李大人, 你,你愿意来礼部帮我么?”
李凭云心思深沉,诡计多端, 十句话里有十句半是假话,但他有一个特质让赵鸢十分敬佩——他从不拖泥带水。
“不愿意。”
赵鸢也不是个能轻易被打倒的人,反而, 她习惯越挫越勇。她继而说道:“我在礼部虽然只是侍郎佐吏,但若有你相助, 我们两个携手, 早晚会出人头地的。”
李凭云一时也有所不解。他见过不少姑娘, 谁不是想找个好人嫁了?
他竟还期待她能说些别的。
“赵大人,恕我冒昧问上一句, 你就这么想出人头地么?”
“嗯。”赵鸢笃定地点头, “我想让我爹对我刮目相看。”
李凭云知道赵鸢家中一些事,她有个哥哥, 是长安公认的神童,后来因父子矛盾,在凤凰台了结了性命。
她虔诚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李凭云眼里却只看得见她洁白的一段脖颈。
他骤然想起那个女人,还有那让他永生永世铭记的一天。
那个女人高高抬起下巴,朝阳照在她脸上,她白的发光,李凭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得到她雪白的脖颈。
她雪白的脖颈与自己布满血污的身躯形成刺目的对比。
而在她手里,是一把尖刀。那之前,李凭云只见过生了锈的鱼刀,他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干净的刀刃,第一次见,那刀刃对准了他。
尖刀落下之际,身旁那个血流成河的男人突然扑过来将他推入水中,那把刀直戳男人的肺腑,他死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就像那些死鱼一样。
那男人是他的父亲,女人是他的母亲。
后来他想起那个女人,已不记得她的面貌,只记得那和刀一样寒冷的脖颈。
少年时的李凭云,已经开始讨姑娘喜欢了,这世道不论男女,单有姿色,而无好的出身,只能沦为猎物。周围的女人知道他是孤儿,师父玄清也不看中他,于是都对他虎视眈眈。
他记得她们的脖颈,有些缀满泡沫似的软肉,有些布着树皮一样的纹路,还有一些纤细修长,但她们都有一个同样的特征:脆弱又浪荡。
李凭云记得,那时寺庙隔壁的暗娼馆子有个小姑娘同他年纪相当,她得了客人的赏钱,总会偷偷藏起来买肉给他吃,而他则教她认字作为回报。
那时年少,李凭云也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为她赎身。
终于有一天她决定把自己交给李凭云,那日那姑娘将头发梳成一条油亮的辫子,露出脖颈,该动情的关头,李凭云忽然不受控地掐住那一段细脖子,吓得对方落荒而逃。
李凭云参加科举前一年,她为别人殉情了。李凭云不懂这些女人,精的精死,傻的傻死。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扣住赵鸢的后颈,将她按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