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110)
“很难打听到么?”
李凭云和田早河彼此欣赏,彼此羡慕。田早河羡慕李凭云的聪慧无双,李凭云则羡慕他的大智若愚。
男人的交往,如此简单直接,只要有欣赏,就能为对方出生入死。
李凭云有求,田早河二话不说就应下了。李凭云离开前,田早河问他:“赵兄那里...你提过了么?”
自然没有。李凭云不知怎的,竟有些怕赵鸢。
这很奇怪,他从来没有惧怕过什么,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在怕些什么。
他架着马,沿河走着。
正是长安夏日,绿树阴浓,楼台倒影,有风来袭,满城蔷薇香。
这是无数人读书人,读书读瞎了眼,写字写断了手,也要梦回的长安,他终于来了长安,看到的,却只有血流成河,白骨如山。
第76章 灾星1
在孟端阳叫赵鸢过去之前, 赵鸢已从狱卒口中得知了要去武安接囚犯一事。这事八成是落在了她头上,第一次带外勤,她跃跃欲试。
不过她也清楚, 这是苦差, 孟端阳那厮最怕她爹,不会轻易让她出外勤的。
果然直到快散衙时, 孟端阳才亲自前来, 赵鸢等着看他好戏,孟端阳却对此事只字未提, 而是说:“今夜有位国子监的同僚宴请我,你应该也认得, 随我一同前去吧。”
赵鸢猜到是为了此次外出接囚犯的一事, 她没多问便答应了。
设宴的酒楼离尚书省相距甚远,想必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赵鸢随孟端阳到的时候,菜肴已经备好了。一桌菜, 她挑不出一个不喜欢吃的。究竟什么人,竟然比她还了解自己的口味?
“孟老师,你的同僚何时来?”
孟端阳道:“快了。”
赵鸢没有先动筷, 她望着窗外黄昏,脸上没有神情, 黄昏余韵的红光落在她脸庞上, 衬出一抹不属于少年人的深沉。
包厢门被推开, 赵鸢条件反射般地起身回礼,看到来人的模样, 她话哽在了喉间。
孟端阳道:“既然李兄来了, 我先退避了。”
赵鸢没忍住,笑了出来, “孟端阳,真有你的。”
他知道自己不会听话,就搬来了李凭云。这帮男人,也许脑浆都灌进肠子里了,凭什么以为她会乖乖听李凭云的话?凭她对他从不遮掩的爱意么?
荒唐,荒唐极了。
赵鸢沉住气,道:“李大人,没想到你和孟老师还有私交。”
李凭云道:“先吃饭吧,饭菜凉了。”
赵鸢食欲全无。
“不吃也罢。”李凭云说,“出长安接囚犯一事,就让田兄替你跑一趟。他熟悉晋王身边的人,比你更合适。”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人,不愿让我去,派别人去就行了,何必大费周折的来劝说我?在你们心中,我是个一意孤行的人么?”
“那你可以不去么?”
赵鸢言之凿凿:“不可以,不过是出几天外勤,至于如此大惊小怪么。”
李凭云低头倒茶:“我不希望你去。”
赵鸢闻言,静了静,又笑了笑。
她拾起筷子,先是夹了一筷子爱吃的鱼肉,又夹了一块爱吃的猪肉,然后是一筷子爱吃的青笋...
赵鸢吃到七八分饱,放下筷子。
“李大人,赌一把吧。”
“赌什么,你说。”
“如果这次我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往后你不得对我有半分假意。”
“若你无法平安回来呢...”
赵鸢目光如炬:“没有这种假设。”
当李凭云拗不过赵鸢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傻爱慕着自己的姑娘了,她有了主见,有了防人之心,也有了识人之眼,而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两人谈判,最终的结果是赵鸢亲自带狱卒去接囚犯,田早河与她一同前去。
赵鸢知道自己接了这活,父母那里肯定不悦,她在官署躲了几天,临出发前一天才偷偷回家收拾了行李。
出门前,赵太傅的轿子正好停在府门口。
赵鸢闷声唤了声“阿耶”。
她拎着行囊的样子,让赵太傅难以控制地想到谨辞离家的那天。赵鸢注意到父亲的神情,心中猜出他又在想谨辞了。
她同父母的回忆,总是和谨辞有关。
他们心中是没有她一席之地,她越是要给自己挣出来。
“父亲若没别的吩咐,我得赶路了。”
赵太傅“嗯”了一声,等赵鸢远走,他忽然道:“你此去且大胆行事,不必有后顾之忧。”
赵鸢干脆地答了一声“知道了”,脚步轻快地离开。
此次接应的地点在武安,武安隔壁是汾县,那里是女皇的娘家陈家。若走汾县,虽然进,但避免不了要去陈氏一族拜会,这样一来就要多花半天时间。赵鸢决定舍近求远,绕过汾县。
一路上,田早河教同行的狱卒们认字,赵鸢一人倒有些无聊。
艳阳如斯,她望着天际缕缕浮云,心里浮现的却是另一朵云的样子。
“赵兄,喝口水。”田早河递来水袋。
赵鸢摇摇头:“我不渴,渴了再喝。”
出外勤有个十分现实的问题——解手。她终究是个女流,不能像这些男人一样,□□一开就能解手,只能从源头解决问题。
两人聊起来,赵鸢问:“田兄最近在做什么呢?高程赐官以后,咱们许久未见了。”
“在小程身边帮他擦屁股,顺便教教学生。”
“教学生?”
田早河笑得一脸慈祥:“李兄一有空就去鬼市教贱民和贩夫走卒,我和他都是太和县出来的人,自然不能落于其后,我就在村里教教乡下孩子,比天赋我比不过李兄,没准我的学生比得过他的学生呢。”
赵鸢才知道李凭云一直在鬼市讲学,从未间断过。
说起李凭云,她语气多了几分前所未见的娇纵:“我说怎么不见他人影呢,还以为他当了大官,就花天酒地呢。”
“赵兄,李兄不是会花天酒地的人。他升了官,女皇赐他官舍和小妾,他都没要。别看他如今一步登天,他的心里,始终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说来听听。”
“万民的清醒。”
赵鸢陷入沉思,田早河道:“李兄跟我说过,他的抱负,一个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的将来。礼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告诉万民知道,礼节荣辱,与饱暖无关,这些是上天赋予人的本性,没有不公,便没有不屈,没有不屈,便不会有恶。而实现这个抱负,唯一的途径让万民都有书可读。”
“清醒...”赵鸢不大明白这二字,但她仍道:“田兄,你们所愿一定能成真。”
“哈哈,李兄说了,理想二字,重要的能不能实现,而是愿不愿意去争。”
李凭云不愧是一流的说客,仅是田早河转述,赵鸢心里也一阵澎湃。只是,很快她又陷入了自己小小的悲欢中,既然李凭云已经有了想要争取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它的都是被他放弃的...
“田兄,你如此了解李凭云,我想向你打听,李大人他对我...”
赵鸢话音未落,官道旁树林里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鞭笞声混杂着辱骂声传来,田早河道:“是陇右人,他们说的是官话。”
赵鸢命令道:“郑东,带兄弟们一起去看看。”
郑东担心道:“赵主事,万一是匪呢?咱还是不惹这个麻烦了吧。”
林中又传来一阵笑声。
赵鸢道:“若是匪,这距离咱们也逃不了。”
她看向郑东腰间佩刀,想了不过一瞬:“给我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