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64)

作者:佛罗伦刹 阅读记录

傍晚她去探望高程二位娘亲,买礼的银子都是从六子身上搜刮来的。

徐大娘抱病在身,但她食肆照开。高程做起了临时掌柜,内外招呼着,生意依旧红火。

高程两位娘亲盘腿坐在炕上边磕瓜子儿边聊天,赵鸢来了,便请她加入唠嗑二人组。

赵鸢婉拒道:“衙门里还有些公事处置,我不便久留。”

徐大娘道:“哎哟,当官还真不是个容易事,赵大人,衙门的活干不完就干不完,身体要紧,你这年纪轻轻的,万一落个病,以后不能生养了,那可咋办。”

赵鸢到底还是个姑娘,听到“生养”二字,脸颊泛红。

高程亲娘道:“赵大人,是不是因为那个巡抚使要走的缘故,最近多了好多公务?”

“周主簿要走?”

高程亲娘汉话说的不流畅,徐大娘嫌她磕巴,替她说道:“就在你来之前,李县丞在咱家铺子里请那个巡抚使吃烤羊腿呢,说给他践行,他俩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

李凭云?

给周禄践行?

根据她昨夜窥听到的内容,这二人可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啊。

还是说这个李凭云的胸襟,其实比她想的大一点点?

但不论如何,周禄不告而别,肯定是李凭云从中使诈。赵鸢不想当个糊涂人,她立马告辞,前往真红楼,却是人去楼空,没有逮到李凭云。

真红楼的老鸨怕她破坏生意,将她往出赶,“哎哟我的赵主簿,你天天来,我们还做不做生意啦?”

赵鸢解释:“我非有意打扰你们做生意,我是来找李...”

“李凭云出门送人还没回来。”

赵鸢踢着裙摆离开,上了骡车的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地方。

送人当然是要去城门送了,于是她立马吩咐车夫前往城门。

赵鸢一路从长安向西,途径大大小小的城镇,越是向西,城楼盖得越是敷衍。

而太和县在这一众破败城镇里,尤其突出。

其它县城都是在县城四周建立城墙,而太和县,则是在一座被遗忘的城墙之后,建起了县城。

守城的兵油子都是老相识了,跟赵鸢打了声招呼,继续插科打诨。

城楼之上,野草遍布。李凭云的身影就在那些野草背后。

赵鸢提起裙摆,脚步蹬蹬地上了楼。

“李大人,你可让我一通好找。”

李凭云近日一身广袖素衣,风吹得他袖子呼呼作响。赵鸢朝城外望了一眼:“周主簿走了?”

“嗯。”李凭云转了个身,面朝着赵鸢。

日暮之下,他眉目广阔。

赵鸢道:“就这么走了?”

“对啊,就这么走了。”

赵鸢低头思忖片刻,猝不及防道:“李大人,你不简单。”

周禄能以李凭云是贱民身份的理由将李凭云革职,就说明他尚且还是贱民。

一个贱民,能平安无事地进入春闱,甚至走向殿试,被授官,按正常逻辑来说,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他非人,神也。

另一种可能是:朝廷百官非人,猪也。

俨然,这两种可能都不容易成立。那么只能不按正常逻辑来想了:李凭云背后有人。

科举舞弊是个常见的事,舞弊出几个进士,年年有之,可舞弊出一个状元,难于登天。

除非,这个状元背后,是一个极权之人。

“赵大人,话不能乱说啊。”

说话就说话,可这人双眼微眯看着她,一副逗宠物的模样。

赵鸢别的没有,骨气良多,她挺起胸脯,目光笃定:“周禄显然是冲着你来的,你重整耕地,动了陇右世族集团的利益,他们派来了周禄,革了你的职。只是周禄没想到,你背后的人,是他得罪不起的,所以又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赵大人神机妙算,在太和县做个区区主簿,实在屈才了。”

他又何尝不是呢。

贱民出身是真,可他当初是在百官面前一骑绝尘的状元郎,这也不假。

他怎会沦落至太和县,做个任人宰割的县丞。

如此想来,他们一前一后来到这个地方,并非巧合。

赵鸢忽而问:“李大人,你冷么?”

她不按常理出牌,李凭云也有几分忌惮,他向后靠去,“穿的厚,不冷。”

倒是她穿的有些单薄,消瘦的肩膀在风中有了弱柳之意。

可她仰头看着他,迎着夜里的风,任其刀锋一般割着她娇嫩的皮肤,毫无退缩。

“李大人,我问的是,你身在高处,孑然一身,觉得冷么?”

李凭云是知道她昨夜去过真红楼找他的,可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和周禄的谈话。

她这样说,显然是听到了。

李凭云是长得好看了些,有些才华,但他也不免和天底下其它的贱男人一样,宁愿对方将他当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不需要对方的同情。

尤其...尤其对方是个总将他高高捧着的姑娘。

“李凭云。”赵鸢直呼他的姓名。

直呼其名,是属不敬,尤其在士人之间。

可赵鸢仍是这样唤了他的名字,在这一刻,她抛下了世俗赋予她的全部礼数。

“请你等等我。”她坚定而自信道:“我天资有限,走得比你慢一些,却很有毅力。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走到你的身边。”

有那么一瞬,李凭云竟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是如此坚定,像一把所向披靡刀锋,刺穿他这一生。

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未说出口,赵鸢将其留在心底:到时候,我们都不会冷了。

李凭云失神地看着她,良久良久,久到月亮都升上了天,久到赵鸢心砰砰跳个不停。

赵鸢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很是讲究,不以为有不得体之处。她内心忐忑:这厮难不成对我压根没有意思,所以才这幅狗德行?

“赵大人,有事求我,直说就行。”

不愧是李凭云啊!她眨个眼就被看穿了全部目的。

赵鸢哈哈一笑,掩饰了被戳穿的尴尬,“李大人,真是英明,我这次来找你呢,是想着周禄已经走了,太和县也没别的麻烦,可否请你替我照看两天衙门?”

李凭云警戒道:“你去何处?”

“秋试马上就要进行,其中多少龃龉,你我都知道。现在甜枣兄被革职,负责州内秋试的是参军梁威,他乃晋王旧部,怎可能公平对待我县举子?既然我已经预知这一点,就要提前做准备。”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亲自护送举子去州府参加秋试,他们若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太和县的读书人,我会让他们得不偿失。”

“好啊,我等你。”

“什么?”

李凭云的回答出乎意料。

赵鸢以为,他得先批评一顿自己,再说一通教,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个蠢货。

“赵大人,我等你。”

第一次得到李凭云的支持,赵鸢难以置信了:“李大人,不劝劝我么?”

“你会听话么?”

“李大人...难道,你不觉得我的办法太蠢,太冒险么?”

“嗯,确实。”李凭云点头,“比起我来,是蠢了些。”

可若无人去做这些事,谁能给世人公道?

能给世人公道的人,必不是个蠢人。

她何其聪明,何其尖锐。

“...李大人,咱们读书人要注意谦逊。”

“赵大人,早去早回,我等你。”

少年人不知“等”这个字的可怕,他开玩笑似地说出口,而她就为了这一个字,半生都在泥泞里鞭笞着自己向前走。

...

“不要停下...”

二十八岁的赵鸢自梦中惊醒,满室昏黑,长夜未明。

睡在她外室的侍女小甜菜听到了她梦里的呼喊,匆忙赶来:“大人,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呆呆看着窗外,那里还是一片浓黑,仿佛永远等不到天明。

见她此状,小甜菜心有灵犀:“大人,你是不是梦到那位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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