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揭开最为残酷的现实，“地狱只有十八层，而这里。”他略微停顿，缓慢说道：“天空中有多少漩涡就有多少地狱。每一个地狱都有可能把你们带走，请做好准备。”

“什，什么意思？”一个中年女人软软地跌坐在地上，

轮椅青年想到那个把自己带入此处的漩涡，忽然明白过来，急促问道：“那些漩涡是通往地狱的入口？它们随时会把我们卷进去？”

引路人赞赏地瞥他一眼。

小男孩勾着引路人的胳膊荡秋千，小嘴抿起，露出两个快乐的梨涡。

面对这幅割裂的画面，轮椅青年慢慢恢复平静。小孩都不怕，他又怎么能慌？

“这些都是地狱？”另外那些人却惊慌失措，一个个仰头看着天空，身体不由自主地旋转。

“我要回家，呜呜呜……”一名二十出头的女生抓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大哭。

引路人对此充耳不闻，更不曾温言安慰。他像一块重金属，不断释放着冰冷和压迫。当然，如果忽略掉被他抬在半空荡来荡去的小男孩，这种压迫感会更重。

美艳女人撇开头，不忍多看。

队长最没有威严的一刻就是现在。

其余八人要笑不笑，表情极不自然。

女生还在大哭，精神上已经完全被打垮。她的绝望感染了所有人。

引路人并不关心这些人的心理状况，命令道：“把你们的手机拿出来，解开锁屏。”

众人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动作僵硬地拿出手机。那女生也一边哭一边掏手机。

“没有手机怎么办？”一道温润的男声迟疑地响起。

引路人抬眸看去。

轮椅青年举着手，脸色十分苍白，“我的手机放在背包里，没有随身携带。”

站在他身后的俊朗男生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你用我的吧。”

引路人平静地说道：“从此以后，手机将与你们灵魂相连。丢掉手机就会丢掉性命，这一点你们要牢记。”

俊朗男生的手僵住。轮椅青年看见他清晰面孔下的那张模糊容颜慢慢扭曲起来。完全有别于往日的阳光开朗，这张脸显得无比阴沉。

所以说，那张模糊的脸才是真实的，真实的脸反而是虚假的？

这个猜测令轮椅青年心绪起伏，坐立难安，但他面上完全没有变化。他立刻推开好友的手机，拒绝道，“你保管好自己的手机，我没关系。”

“可是你怎么办？”俊朗男生满脸担忧。

轮椅青年摇摇头，沉默不语。他看见好友清晰面孔下隐藏的是一张怨恨嫉妒的脸。被自己拒绝后，这张脸露出满意的笑容，眸子里没有阳光，只有阴暗。

好友的担忧，礼让，以及往日细心的照顾，原来都是假的。这也难怪，他是一个有权有势的残废，照顾他可以得到许多好处。

“我也没有手机~”一道小奶音打断了轮椅青年的自省。

引路人放下手臂，让小男孩落到地上。

“没有手机的人可以去游泳池里找。”他指出一条明路。

“我也没带手机。”一个女人怯怯地举起手。她穿着一条围裙，头发微微凌乱，身上染着一股油烟味，来之前应该在厨房里忙碌。

“那里会有你需要的东西。”引路人看向不远处的游泳池。

女人连忙跑过去，低头一看，身体猛地僵硬，然后向后翻仰，直挺挺地倒下。

轮椅青年眸光微闪，急促问道：“她怎么了？是晕倒了吗？”

“我推你过去看看。”俊朗男生推动轮椅。

小男孩放开引路人的胳膊，噔噔噔地跑到轮椅青年身边，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好奇地看着轮椅。他既不询问，也不打招呼，跑到前面，手脚并用地爬上轮椅青年的腿，坐在对方膝头。

刚变成人那会儿，他走路还不利索，总是摔跤。后来摊成一张薄饼铺在公路上，悄悄扒拉上一辆汽车的地盘，这才来到幸福小区。

他喜欢坐车。

轮椅青年下意识地抱住小男孩，表情颇为无奈。

奶奶的香气钻进鼻孔，甜而不腻。青年不曾发现，他灰败的脸色就在此刻染上红晕，暗沉的眼眸流泻出微亮的光。

“这小孩真没礼貌！”俊朗男生皱眉说道。

“他什么都不懂，没关系。”轮椅青年侧头看着小男孩，柔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小男孩晃晃胖乎乎的脚丫子。

轮椅青年露出诧异的表情。这个年纪的小孩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他看起来这么机灵，也不像弱智。

“那你几岁？”

“我半岁~”

轮椅青年：“……”

俊朗男生噗嗤一笑，说道：“这是一个弱智。”

他们走得不快不慢，许多新人已跑到他们前面，查看围裙女人的情况，然后一个个低头望向游泳池。

“啊啊啊啊啊！！！”

一大片尖叫声冲上云霄，令小区再度变得喧闹。

继围裙女人之后，又有几个人昏倒在游泳池边。

站在走廊上的云子石拍着栏杆哈哈大笑，邱诺翻了个白眼。

“快点~快点~”小男孩焦急地晃着胖脚丫。

轮椅青年默默将男孩抱紧。虽然很可耻，但他不得不承认，怀里抱着这个软软嫩嫩，胖胖乎乎的小身子，他的恐惧、焦虑、担忧，都会减轻很多。

原来人在绝境中真的很需要一个支撑，尤其当他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以及周围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时候。

俊朗男生推着轮椅大步来到游泳池边。

引路人和他的队员已经站在此处，表情冷漠地看着这群惊恐到极点的人。

“嗬！”长长的一声抽气从俊朗男生的嘴里发出。他松开轮椅，连连倒退，一屁股跌坐下去。

池子里全是白骨，一具压着一具，一堆叠着一堆。它们或完整，或残缺，或支零破碎。它们在潮湿阴暗中散发恶臭，爬满霉斑。一颗颗骷髅头敞开黑洞洞的眼眶，凝视这群垂头看来的人。

死亡的视线交织成网。没有人能够从网中挣脱，除非陷入昏迷。

又有几个新人在极致的恐惧中晕倒，尚能站立的那些人手脚发软，冷汗如瀑。

“你撒谎！这里才是地狱！你们是一群魔鬼！”一个女生哭喊着唾骂。她已经崩溃很多次，恨不能就此死去。

引路人面无表情，眼眸漆黑空无。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心绪，包括他自己。

“需要手机的人下去捡，别耽误时间。”他平静地下达指令。

“可以不要手机吗？”俊朗男生抹一把脸，替好友询问。

轮椅青年知道答案，所以他根本就没开口。但他依旧满怀希冀地看向引路人。

“没有手机你们活不下去。”引路人指着灰暗的天空说道：“这个世界充满类似于辐射那样的污染物，手机是你们抵御污染的一重屏障。只有怪物不受辐射的影响，你们想变成怪物吗？”

引路人缓缓把目光移到轮椅青年身上，语气转为冰冷，“我的职责有两个，一是引导你们度过适应期，二是清除小区里的怪物。不用手机，三天后发生异变，我必然会杀死你。如果你愿意，我尊重你的选择。”

轮椅青年抱紧怀里的小男孩，坚定地说道：“我下去捡手机！”

可是他的双腿不能动，怎么下去？

他习惯性地看向俊朗男生。

男生低头擦拭冷汗，假装没有接收到好友的求助。胆子大破天的人才敢下去，那可是万骨坑！这个世界只有恐怖和混乱，权势和金钱都已无用，他犯不着当别人的跟班。

轮椅青年表情恍惚，终于在此时完全改变心态。他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

小男孩从他膝头跳下去，顺着梯子爬进泳池。他没有哭闹，也没有害怕，更没有犹豫徘徊。他就像是跑进草丛捡回一个皮球，自然而然。

引路人专注地看着小男孩乌黑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