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出书版)(101)

子虞道:“别再让我失望。”宫女应声而去。

午时才过一刻,宫女又折返回来,向子虞回禀,“奴婢打听到,宫中有两种说法。一说罗将军遇到醉酒地痞,不小心被刺伤;还有一说是部的军汉闹事,为鸣功劳不平,这才行刺将军。”

晚间才发生的事,一个清晨流言就已充斥宫廷,显然有人故意作为,而且用心险恶。听信第一个谣言的人,只能在庆城治安上做文章。可若信第二个谣言,在问罪之余,不免对罗云翦南行的功勋心存疑问。

子虞轻叹,出手就是一击必杀的行刺,行事周密。失败之后,立刻又传讯人宫,掩盖事实。这样的手法、速度,和在宫中的人脉力量,只不过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想。

宫女见子虞放缓了表情,放大了胆子又道:“娘娘,那唯一一个刺客活口,已经被敕令送交大理寺。只是听说审讯了一个多时辰,还上了刑,可还未开口。”

“若真是寻常地痞军汉,能有这样的骨气?”子虞冷笑。

宫女自知交差过关,顺势退下。

子虞一整日听着各色的消息往来。其间殷美人听闻兄长受伤未醒,哭哭啼啼来到步寿官诉苦,子虞安慰道:“付出总有回报,他的伤不会白受。”这才将她劝走。

到了晚间,杨慈突然来到。

子虞微诧,“公公怎么不在御前伺候?”

“陛下担心娘娘,命人来看看娘娘的情况,”他笑道,“如此圣眷,小人在宫中多年,还未见过呢。”

子虞招呼他坐下,等宫女上茶后,才开口道:“这样的小事,公公何必亲力亲为。”

杨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的神色,说道:“罗将军特意嘱咐我看望娘娘,现在一看,娘娘气色还不错。”

子虞笑了笑,他又说:“娘娘可知,皇后刚才去了永延官。”

听他口气别有深意,子虞心下一紧,“是吗?”

“陛下疲于政事,并未宣召,”杨慈道,“皇后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到了明天这个时候,娘娘或许会听到,刺客已经认罪,不是酒后闹事,就是因分功不平,蓄意谋害。无论哪一个,结果都是刺客伏诛。”

子虞静静地听着,神色依旧,“化解危机的能耐,不是皇后娘娘第一次施展。”

杨慈笑道:“都城之下,竟有凶徒当街行刺朝臣,已经够耸人听闻。再牵连后加,就成了宫闱丑闻,如果往下牵扯,就要扯出延平郡王南征回来后受伤,子孙断绝。从情理来说,郡王旧部心有不平,自行做出行刺之举,也不算离奇。”

“真是一出好戏,”子虞嘴角扬起,“郡王无辜,旧部有义,倒成全了一段佳话。”

杨慈端起茶瓯,喝了一口,平静地说道:“娘娘切莫说气话。以小人之见,行刺失败,后家进退维谷,已落下风,”他停了一下,话锋忽然一转,“后家出了乱子,皇后有责,但是……”

“牵连之罪,还不足以让皇后一蹶不起,”子虞顺着接口,缓缓说道,“公公是在劝我谨慎。”

扬慈放心地一笑,“看来是小人多事,怕娘娘沉不住气。”

“我已忍了许久,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日,”子虞的声音又缓又轻,似乎有些疲惫,“延平郡王已是废人,追责不放也于事无补,我不会把眼光放得这么浅。”

杨慈敛容,正色道:“娘娘胸中已有丘壑。”说完就将茶瓯一放,欲告辞离去。

子虞看着他背过身,不禁心生疑窦,还未细想,已经脱口,“公公。”

杨慈转身一揖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公公对我和兄长都有大恩。”子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兄妹起于微末,就得公公指点,这样的恩情,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宫中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示好,所有的付出都要有所回报。杨慈与她非亲非故,关键时刻却总能与她站在一线。日后会索要什么代价?

杨慈躬身而立,神态恭敬,“小人十岁入宫,懂事起就未离开过宫墙,从未知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可偏偏这不算大的一块宫苑,小人也是最卑微的一个。这许多年来,小人想借助贵人一飞冲天,在他人困境时,也曾帮助一二。这许多人,多半半途夭折,剩下的富贵,也将小人忘之脑后。唯一对小人有所回报的,只有娘娘与罗将军。小人别无所求,只求成为娘娘左膀右臂。”

“若是我兄妹有朝一日失势,公公不怕清宫时被牵连?”子虞问。

“后家接连三代贵不可言,身边追随者不计其数,我去锦上添花又能得什么大用。娘娘是初升红日,小人能谋一处安生,日后前程才不可计量。”

子虞哧地一笑,想不到他比她更有信心。

杨慈的脸上一片肃穆,“娘娘应知,富贵不从安逸来,向来都是险中求。”

过了两日,子虞前去永延宫。

她一向极少踏足这处理政事的地方,连皇帝都觉得意外。他正好刚命人赏赐罗云翦大量金银财帛和珍稀药材,转头对她道:“已经让太医给他诊过,一月之内就可以恢复,来年的婚期不用延迟。”子虞早已得到消息,并不意外,笑着替兄长谢恩。

宦官来报殷相与大理寺卿觐见。

子虞自请回避,皇帝雍然道:“说起来事关你的兄长,一起听听吧。”

殷荣与大理寺卿并肩入殿,两人跪拜皇帝后发现旁边竟有妃嫔在座,都吃了一惊。殷荣首先发现是子虞,不动声色地视而不见。大理寺卿则目不斜视,把头低垂,只看着玉座前方。

两人正是为云麾将军被刺杀一事而来。

那唯一剩下的活口送交大理寺后,连夜突审,刺客都一言不发,直至动了刑具,刺客也只是咝咝喊叫,判寺立刻发现蹊跷,着医官查看,才发现刺客早被毒哑。又将五具尸体检验,除了两人,其余都曾服过哑毒。

判寺无奈,只能从刺客身体样貌特征开始查起,最后查明几人都是兵卒,曾随延平郡王麾下征战,回京后被闲置。

皇帝皱眉道:“就这些?”

大理寺卿回道:“六人都是军中兵痞,平日横行惯了,无人管束,六人又都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人,再无可查之处。”皇帝沉吟不语。殷荣道:

“都城之中,凶徒公然行刺,分明是有所预谋,决不能就此轻忽处理。”

大理寺卿反驳道:“此等无根无家的人,最易变成穷途之寇,兵器、衣着都无特点,再难深查。”

殷荣淡谈一哼,“六人行事有条不紊,若没有背后主谋,怎能如此周密行事?”

两人争了一阵,却发现皇帝面无表情,似乎对争论没有兴趣,同时噤声肃立。

帝容色稍缓,侧过脸去看子虞,目光深邃而温和。

“陛下,”子虞眸如清泉,宛然开口道,“家兄不过受些皮肉之苦,不宜将事扩大,牵连无辜的人为此受罪。”

殷荣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

皇帝长长叹了一声,没有顾忌旁人,将她的手握住,温柔地说:“玉嫔仁慈宽厚。”他想了片刻,对大理寺卿说道,“就按律处置吧。”

此事就算了结,皇帝平静如水,一如往日。子虞暗忖举动并无差错,正好迎合他的心理。

宫外又有朝臣觐见,子虞趁机告退,在离殿时有意一顿,正好与殷荣探究的目光对上,她缓缓退出殿外。

领着女官仪仗到了九华廊的十步亭附近,子虞停了下来,将人遣回步寿官,只留了秀蝉和歆儿服侍。

九华廊是出宫唯一能走的官道,没有等上许久,秀蝉突然咳嗽一声。

子虞抬起头,殷荣正往亭中而来。

“娘娘。”殷荣行礼。子虞从不意外殷荣会领悟她的暗示,笑着说道:“相爷安好?”

殷荣的表情不甚明朗,道了一声“好”后,说道:“娘娘行事高深,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兄长当街被刺,仅用几味药材和一些金银就可搪塞,只怕今后人人效仿,不再将你们兄妹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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