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出书版)(93)

睿绎真正有了笑意,“有了娘娘这句话,我今天也不冤。”

“睡吧。”她软声说。

睿绎的脑子有点发沉,浑浑噩噩,脑中唯一一丝清明被隐约一抹幽香所缠绕,让他沉沉浮浮,不知所终。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

罗云翦也不例外。作为新封的云麾将军,他的营帐离御营并不远,一天下来,异常的动静都看在眼里,可惜外臣终究不便去探听后官动静。等听到三皇子的消息,他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的妹妹。

夜空满是星辰,散乱得仿佛无解的棋局,他看了一会儿,正欲休息,帐前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还以为出了这等大事,将军会夜不成眠。”殷荣踩着夜色前来。

罗云翦抱拳行礼,“相爷。”又因为他这话中的意思而提起警觉,“是三殿下的事?”

殷荣呵呵一笑,他的五官本来就生得有些生硬,一笑之下,又显得更加阴鸷。罗云翦一抬手,请他入账。

殷荣草草看了营帐内的摆设,赞赏道:“简洁朴实,一点无用的东西都没有,果然和将军的作风很像。”罗云翦陪着微笑了一下。殷荣话锋一转,“充嫒、兰嫒的兄长今日还为一副鞍鞯而争吵,玉嫔娘娘圣眷正浓,将军何须如此自苦?”

罗云翦自然知道,充嫒、兰嫒都是失宠的嫔妃,而她们各自的兄长,今日在击鞠场为了一副镶嵌宝石的鞍鞯而斗富。他自然不屑他们的作为,可话中提及妹妹,他顿时感到有些不对劲,谨慎地应答道:“下官没有家族蒙荫,岂能和他们相比。”

殷荣看了他一眼,“将军还有玉嫔娘娘可以依靠。”

昕他第二次提及妹妹,罗云翦眼皮跳动了一下,说道:“她太年轻,不通世事,有些事,还需要相爷提点。”

“她喊我一声义父,我自然不能不管她,”殷荣一脸和蔼地说道,“看来将军的消息还不灵通。”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罗云翦反而镇定下来,淡淡说道:“请相爷指教。”

殷荣的手指轻轻敲击膝盖,说道:“三殿下坠马受伤,陛下震怒,一力催促彻查,我也是刚才得知,三殿下的马,原是玉嫔娘娘的。”

罗云翦心头一颤,“什么?”话音才落已发觉失态,可这时已经掩饰不了,他急问,“此事当真?可有什么凭证?”

“太仆寺少卿、主事,有二人皆是宣王举荐,有一人出身沧州赵氏,”殷荣眯起眼,沉沉一笑,“将军还需要什么凭证?”

罗云翦霍然起身,面色铁青,“后家已经是位极人臣,又有储君在位,何必为难一个毫无威胁的嫔妃。”

殷荣看着他,摇头笑道:“毫无威胁的嫔妃,我可听说,这次战归,延平郡王的旧部都说是将军延误战机才致郡王重伤,玉嫔娘娘在宫中又阻挠皇后为三殿下预备的婚事。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将军莫非认为,皇后风仪天下多年,真有了包容天下的雅量?”

罗云翦慢慢坐下,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殷荣又道:“后家执掌权柄多年,手段跋扈,将军出征时也领教了不少。玉嫔娘娘身娇肉贵,可比不上将军,宫中这些明枪暗箭,不知能躲过几回。”

出征时他处处受延平郡王刁难的事,他似乎了如指掌。罗云翦苦笑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句句中的,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上。

“下官多谢相爷提醒。”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殷荣点到为止,笑容连连,拍了拍他的肩,“你们兄妹人才出众,可惜做事总是太过谨慎,该出头时不出头,小心被人看轻了。”

罗云翦瞬顺势说道:“下官惶恐,已失主意,还望相爷指点一二。”

殷荣微微颔首,“彼之道自然可以还施彼身,只要将军下定决心,等待时机一到,不愁大事不成。”

罗云翦知道这是约定合作的暗示,可似乎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他固然忌惮殷荣利用之心,然而后家势力强大,的确不是他们兄妹可以抵挡。他暗自叹息一声,拱手为礼,“下官静待这样的时机了。”殷荣哈哈.一笑,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又看了他一眼,“你的妹妹行事谨慎,若是有你一半的爽快,今日的格局也会大不相同。”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晚间还凉风习习,翌日就艳阳高照,映着北苑的林术葱茏茂盛,生机勃勃。宗亲贵族们驻营林边,一早就已有年轻的少年们聚集嬉闹,场面十分热闹。

于虞被帐外的喧哗吵醒,起身梳洗,可惜她已经失去了前一天出宫时的兴致。女官为她挑选了几件骑装都被否决,只穿着平常的一件藕丝裙在帐内闲坐。

罗云翦进帐时,看见的就是他妹妹神情萧索,端坐帐中,一手轻轻拨弄着玉连环的模样。

“娘娘,你还好吧?”他径直问。

子虞擒头见是他,倒没有很吃惊,宫女识得厉害,能不经通传就人内的,只有罗云翦。她笑道:“怎么这么早来看我。。

罗云翦细细看了她一阵,才说道:“我担心娘娘久未离宫,住不惯这里。”子虞笑了一下,“哥哥何时变得多愁善感。”

罗云翦神色肃然,端坐的姿势有些紧绷。子虞见状敛去笑容,屏退宫女后问道:“哥哥心里有难事?”罗云翦道:“昨夜相爷来找我,说昨日你若非与三殿下换马,此刻起不了身的只怕是你,而不是三殿下。”他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责备她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曾找他商量。

“虚惊。”子虞蹙眉道,“殷相的消息倒是灵通。”

罗云翦淡然道:“他若非有这份能耐,怎能每次占得先机。”

“让我猜猜,”子虞用手指轻轻扣动玉连环,泠拎作响,“他定是想用你的手借题发挥,若能扳倒后家,同为臂助的倪相也将受损,就有他大展长才的余地了。”

罗云翦皱起眉,“他的意图并不难猜。可这有什么关系,只要目的一致,何必在乎是谁利用了谁?延平郡王已与我结下了仇,皇后与你又有嫌隙。后家—日不倒,昨日的虚惊终有一日变成真难。”见子虞垂头不语,以为她还有所顾忌,又想起她的为人,最是温善怯弱的,罗云翦心生怜意,放低了声音,“如果能平安度日,我们低一头又有什么关系。可现在的局面,已不容我们后退,注定要与后家一搏,占得先机至关重要。”

子虞听着长长叹息了一声,“举步维艰,原以为开头一步难,谁知每步都惊心。”罗云翦拍了拍她的手,“开始的那一天就应该预料到今日。”

子虞唇角略勾,笑了笑,“正是因为步步为营,才不容有一步走失。”不等罗云翦回应,她提高了声音,“来人。”宫女们应声而入。子虞道:“昨夜我去看三殿下时他还未醒,不知情况如何了?”有两个宫女退了出去。罗云翦不明所以,但是见她一脸平静坦然,便不多问。

兄妹两个默默喝了会儿茶,去打探消息的宫女折返,“娘娘,三殿下昨日下半夜已经醒了,精神还不错。”子虞点点头,“管马的人呢?”宫女话语清晰地说道:“两个挑马的宫人都被杖毙了,主事被罢官,太仆寺少卿也被罚了俸禄。”

子虞摆手,宫女们退下。

罗云翦眉头拢起了深深的褶皱,眼里藏不住的惊讶,一个晚上,境况就变得难以掌握,牵连后家的线索被斩断。

“他并不想查下去。”子虞平静地说道。

罗云翦苦笑,“圣心难测。”他看了看子虞,又说道,“你看起来并不失望,也不惊讶。”

“昨日皇后去过他的营帐,”子虞说着,顿了顿,睫毛轻轻一颤,“我从不指望因为差一点受伤,就能让他去收拾后家,可想不到,连他的儿子受伤,都能草草了之。”

口中虽然说着不失望,她的表情却又是那么落寞。罗云翦安慰道:“帝王之心,自古难测。他对你,已经超过许多人,就是寻常夫妻,谁又保证一定能够心心相印。以后,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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