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在天(80)

内中并无物件,而是仅仅刻了几行字,萧辰自上而下,慢慢摸下来,字并不多,每个字却都如火炭般灼烧着他的手指——“宋顺德都督萧公逸云倾墓”

“爹爹。”

萧辰的嗓子干哑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这是我爹爹的墓。”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从树上摸到地面,到处摸索着坟堆的所在。

白盈玉忙哽咽着指引他。

摸到坟堆后,萧辰直挺挺地跪下,拜了三拜:“孩儿不孝,今日方来拜见爹爹。”

他身旁白盈玉亦向坟堆拜下,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自己幼年时候,爹爹带着她来拜祭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她的公公。一时间,往事的一幕一幕齐齐涌上心头,她记起了那日的种种……

也是这般的大雪天,白宝震一身布衣打扮,抱着年幼的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株老松走过来。

“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年仅五岁的小盈玉因为怕冷而紧紧搂着父亲的脖颈,好奇问道。

白宝震搂紧她,掩了掩她的小披风,以防寒风窜进去。

“爹爹要去见一个人。”

“那人住在这里吗?”小盈玉四处张望,远远近近皆看不见人影,“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白宝震涩然苦笑:“所以我们要来看望他,免得他寂寞。”

老松已在眼前,白宝震停住脚步,将小盈玉放下来,将她扶稳方松开手,然后望着眼前荒芜的坟堆,长叹口气,眼眶微微泛红。

“都督……二宝来了。”

他极轻极轻道,话音未落,泪便先坠了下来。

“爹爹!”小盈玉不解爹爹为何突然流泪,揪着他衣袍道,“爹爹哪里痛?玉儿呼呼,呼呼……”

白宝震自觉在女儿面前失态,匆忙用袖子抹去泪水,然后摸摸她的手:“玉儿乖……来,跪下来磕个头。”

小盈玉不敢违背父亲的话,乖乖跪在坟堆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这是我女儿,我和扶柳的女儿。本来我们都该来看您的,可扶柳她身子一直不太好,就没让她进京来。”白宝震也跪下,絮絮地说着,“这几年,我一直在扬州呆着,是个小小的县太爷。您该笑话我了吧……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替朝廷做事,尽忠职守没用,两袖清风也没用,还不如踏踏实实地给自己存些家底,嘿嘿,您听了这话该骂我了吧……”

第六十六章 捕快卫朴

“爹爹,你在和谁说话?”小盈玉在旁不明白爹爹为何喃喃地自言自语。

“爹爹在和埋在这里的一位伯伯说话。”

“这位伯伯是谁?”小盈玉已经些许认得几个字,环身张望了下,却并未看见有墓碑,奇道,“这位伯伯的坟前怎么没有碑?”

白宝震涩然苦笑,长叹一声,看见身旁青松苍劲,遂道:“谁说没有墓碑,这棵树便是这位伯伯的墓碑了。”

“树?”小盈玉爬起来,绕着树找了一圈,还不慎被掩在积雪下的树根绊了一跤,也没用找到任何字迹,“怎么没有字,连这位伯伯是谁都不知道。”

“你只要知道,这位伯伯是爹爹最亲最亲的人。”白宝震揽过女儿,替她拍去膝盖上的雪。

“比娘还亲?”

“……呃,比你娘还亲。”

“比玉儿还亲?”女娃娃的话音中带着些许忐忑。

白宝震忍俊不禁,只得道:“和玉儿一样亲。”

小盈玉复欢喜起来:“我知道,伯伯肯定是和玉儿一样,很乖很乖。爹爹,我们把伯伯的名字刻在树上,不然别人来了不认得怎么办?”

白宝震不答,注视着面前的荒冢良久,才点了点头:“好,就听玉儿的。”他掏出贴身匕首,割下一方树皮,在树身的缺处上工工整整地把字刻上……

“爹爹,为何要刻在里面,不刻外面呢?”小盈玉不解。

“刻在外面,万一被人划花了就不好。”他随口哄骗。

“哦……”

待字刻好,白宝震仔细抹去浮屑,凝视片刻:“都督,二宝无能,以前对不起您,连块碑都不能为您立,您别怪我。可您放心,那些仇,二宝一直记在心上……”缓缓将那方树皮放回缺处,用力按下去使之齐整。

他起身抱起小盈玉,深看一眼荒冢,转身离去。

“后来,我就再没有随爹爹来过京城,也再未来过这里。”白盈玉看着树上红漆描过的字迹,“我想爹爹一定又来过,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萧辰点头:“而且,将我爹葬在此处之事,他也没有告诉过司马扬。”

闻言,白盈玉略一想便明白:“对,否则以司马扬的性格,一定会为都督迁坟。……他二人都是都督的故人,且关系密切,爹爹为何不告诉他呢?”

“也许是因为他信不过司马扬吧。”

“信不过?”白盈玉愈发不解,“怎么会这样?”

“他们一个官场,一个在商场,若说他二人是掏心掏肺的好友,恐怕不容易。”萧辰道,“何况你爹爹与我爹爹关系显然要更近些,他未必当司马扬是自己人。”

白盈玉半晌才叹了口气:“也难怪司马扬会怀疑到爹爹身上,原来他们本就有隔阂。”

萧辰忽然有些累,半靠在树上歇息,白盈玉担忧地望着他,见他脸上不好,生怕他又发头痛。

“回城里要请人,明天来捡骨。”萧辰低低道,“我不能让爹爹躺在这乱坟堆里。”

“嗯,好。”

白盈玉想起自己的爹爹尚在其中,不禁有些难过,只是下葬之后,须得三年方可捡骨,此时她亦无法可施。

“等过三年,咱们再上京城来,把你爹爹也接回去。”萧辰又道。

“嗯。”见他如此体贴,白盈玉心中暖意融融,轻声应了。

两人慢慢往回走。

此处乱葬岗本是人迹罕至,却有几个捕快打扮的人押着一名犯人,急匆匆地往这边赶。

“有捕快过来。”白盈玉朝萧辰低低道,虽然脸上蒙着面纱,但她心底难免发慌……只盼着那些捕快中无人见过自己。

萧辰扶着她在雪地中行走,神色波澜不惊。

似乎是来认尸的,犯人引着捕快往乱葬岗上去,白盈玉正暗松口气,却见为首的那位捕快看见他们面貌时,脚下一滞……

她心中一紧,步伐顿时有些凌乱,生怕那位捕快认出了自己。

那捕快盯了萧辰两眼,犹豫片刻,朝其他捕快说了几句,便朝萧辰二人走过来。

白盈玉不明其意,而萧辰亦听见走过来的脚步声,遂将她半掩在身后,手掌暗暗运起气来。

“萧公子。”捕快走到萧辰面前,开口道。

这声音,萧辰一怔,本待想问,却又想起那人临别时的话,遂转而道:“现在,我该如何称呼你?不妨相告。”

原来他听出说话的捕快便是当日顺德卫府中的卫朴。

卫朴哈哈一笑:“那日的话,请萧公子忘了吧,我并未改名换姓。”

萧辰这才微笑道:“卫公子,别来无恙。”他还记得曾听司马扬说过,卫朴现下是公孙策的学生,如此想来,他当捕快原也寻常。

“我现下在办个案子,不能多谈。萧公子,你住在何处,我晚些时候过来找你。有些事我需得对你说。”

听他语气,似有要紧事,萧辰遂告之所住客栈,卫朴快步告辞而去。

白盈玉之前并未见过卫朴,听了二人对话,才知道与自己无关,待卫朴走远,才问道:“他是谁?”

“他就是卫近贤的义子,卫朴。”

“是他!”

白盈玉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担忧道:“他找你有何事?”

萧辰摇头:“不知道。”

“那他……说什么改名换姓?”她方才便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

萧辰便将当日卫朴所说的话告诉她。

白盈玉低头沉吟片刻,方叹道:“我爹爹当年,也许想得和他一样,所以他也改名换姓,只是他没有卫公子幸运,能投在公孙先生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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