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状(72)

此言一出,群臣一阵哗然。

前朝覆灭之后,天下一分为三,传世玉玺下落不明。大周先后灭掉南越和东吴,一统天下,天子心里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找到玉玺。那是河山一统的至高权柄,代表无上权威,得之方才彰显圣人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让天下臣民归顺服从。

天子紧紧盯着仙鹤嘴里的那个物件,可惜幕布上的影子,看不分明究竟是不是玉玺。

玄一知道天子心思,立刻道:「定是国玺。陛下诚心感动上天,意欲派仙人将国玺送给陛下。」

群臣立刻纷纷附议,说起各种奉承恭贺的话语。

突然之间,幕布上的仙人仙鹤倏忽消失,眨眼功夫就无影无踪。

太子赵翼悄然对贴身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立刻飞奔绕到帷幕之后,幕后空无一人,并无任何异样,麟德殿外不仅有御前司高手在巡逻,帷幕之后每隔数步都有禁军值守,绝不可能有人在幕后做把戏。

天子本就信奉神仙,今夜亲眼所见仙人显灵,愈发深信不疑。当即命人支起供案,带着文武百官一起拜神祷告祈愿。

宫宴结束,官员们各自回府。萧元盛带着赵嘉和容丘走出宫门,先将赵嘉送回留邸,然后回转国公府。

车里只剩下萧元盛和「容丘」,萧元盛这才笑着拍拍「容丘」的肩膀,「我真是悬了一晚上的心,生怕被人发现。」

「容丘」双手抱臂,「我做了大半年的准备,没有确定把握怎么敢动手。」

萧元盛笑道:「今日仙人显灵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可惜玉玺看不大分明,幸好你喊了一声,不然皇帝还没想到那是玉玺。」

「容丘」好整以暇道:「无妨,还会让他再次看到。」

萧元盛由衷道:「这事你一定能成,没有人比你更聪明。」

街上热闹非凡,爆竹之声不绝于耳,红映霄汉,马车行到一处街口,「容丘」撩开帘子对车夫道:「就把我放在这里吧。」

车夫勒住缰绳,「容丘」跳下马车,对着车里的萧元盛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路口一群人在打灰堆,嬉笑一团。

萧元盛心里一动,跳下马车,扯住「容丘」的胳膊,「等等,打灰堆许个愿再走。」

「容丘」傲然道:「得了吧,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神仙靠不上。」

萧元盛嘁了一声,「你还不是打着神仙的旗号才让鱼上钩?」

「容丘」双手拢袖,懒散立在一旁,看着萧元盛将一串铜钱套在竹竿上,口中念念有词,「各位过路神仙,保佑佛狸如愿。」

来而不往非礼也。「容丘」只好接过萧元盛手里的竹竿,朝着灰堆打了几下,「保佑贞劭如愿。」

萧元盛看着灰尘混着炮仗的纸屑四下飞扬,朗声笑道:「好戏要开场了。」

「不,是好戏该收尾了。」容丘潇洒地将竹竿往地上一插,「幽城见。」

第56章 56

幽城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岁除这日的热闹劲也不遑多让,大清早就炮竹声不断。

因为找回女儿是天大的喜事,林氏早就交待莲波今年要好好庆贺一番,提早就在春信楼里订了最贵的一桌酒席,请江进酒和张夼卫通一起来书坊过年。

风喉的身份都不高,大都是出身低微的贱民,或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孤儿。岁除中秋这种合家团聚的节日,对他们来说,和寻常的一天并无分别。江进酒甚至连身新衣服都没添置,张夼和卫通也和他一样,在街上买了些礼物就直接登门了。

书坊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花厅里布置的暖意融融。

林氏特意换上一身新装,绛红色褙子衬得她苍白的脸上也有了气色。她是第一次见江进酒,连着敬了他三杯酒,再三感谢他当年从邓瘸子手里买下青檀,不然她们母女可能永无相见之日。

林氏也不过比江进酒年长六岁而已,一口一个恩公,喊的江进酒有些惭愧,连连说不敢当。

青檀不失时机道:「阿娘,我师父还没成亲呢,叫恩公把他叫老了。」

张夼和卫通低头偷笑。江进酒当着林氏的面也不好瞪她,只能窘笑。

林氏敬完酒又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给江进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恩公收下。」

江进酒一看是个盒子,直觉这里放的绝对不止一张银票,连忙推辞不受。

林氏恳切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也不必隐瞒。除了书坊的生意,我还入股了几个铺子,这些年攒了些积蓄,初衷是为了悬赏寻找溪客,如今溪客也找到了,这些为寻找溪客而预备的银两就当是酬谢送给恩公。」

江进酒死活不肯收下,林氏感动不已,翘起拇指赞道:「恩公真不愧是江湖侠客,仁义君子。」

青檀忍俊不禁。江进酒看着她,突然间想起一件往事,顿觉芒刺在背。

林氏身体虚弱撑不了太久,陪着江进酒聊了会儿天,吃了些饭,莲波便扶着她回房间休息。

剩下的四人都是好酒量,边吃边聊,喝完了整整两坛酒。

江进酒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炮竹声,不禁叹道:「白发催人老,青阳逼岁除啊。」

张夼立刻道:「江头儿正当壮年,那有白发!」

青檀好心建言:「师父还是尽快成亲吧,再拖拖可就真的老了。」

江进酒哼道:「没大没小,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酒已喝完,人也尽兴,眼看时辰不早,他带着张夼和卫通告辞离开。

三人意气风发走到街口,张夼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江进酒,「江头儿,阿檀让我交给你的。」

江进酒一看正是林氏要送的酬谢,不由气道:「我说了不收,你没听见啊?」

张夼一怔,「我还以为你是客气。」

江进酒没好气道:「敢情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见钱眼开,爱财如命是吧?」

张夼摸摸鼻子,呵呵干笑,「没有的事。江头儿是该省的省,该花的花,绝不是抠货。」

江进酒气哼哼地一把抢下盒子,「你们先回去,我去还给她。」

青檀和莲波带着书香墨香正在庭院里放烟花,听见门外有人叩门,便把手里的烟花交给书香,打开大门。

江进酒站在外面,一脸不悦道:「我说了不收,你当我客套呢。」

青檀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莲波,反手把大门关上,对江进酒道:「师父,刚才当着卫通和川哥的面我不方便讲。我要退出风喉,留在幽城陪我娘。日后不能再替师父办事了,这笔钱就当是我孝敬师父的。」

江进酒先是一怔,随即自嘲道:「你说的好像是要拿一笔钱来要买断你我的师徒情分。」

青檀忙道:「当然不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那是一笔钱能买断的事?这是我和阿娘的一点心意。」

「恩重如山……」江进酒低声重复了一遍,愧然一笑,「说来惭愧,我收留你,教你武功,原本也心思不纯。」

青檀心里一动,没有吱声。

江进酒苦笑:「你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我买下你的原因是什么。」

青檀轻轻点头,「我知道。师父是因为我水性好,买下我教我武功,想让我去古墓里替你取东西。」

「没错。」江进酒愧然道:「你娘一口一个恩公地感激我,还送我这么大一份厚礼,我要是收下,可就真是没脸没皮不知廉耻的畜生。」

「师父别这么说。」青檀目光坦荡,「人皆有私心。师父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将我买下来,你教我武功,养育我成人,这份恩情已经盖过那个目的。」

「不,」江进酒有些动容,「阿檀,有件事我一直耻于出口,扎在我心里很多年。」

青檀默了默,「你是说墓室中的那具孩童尸骸吗?」

江进酒慢慢点了点头。她聪慧无双,果然已经猜到了。

那个死掉的孩子是他的一个梦魇。人年纪大了会变得心软。每每回忆往事,他都充满愧疚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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