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子(34)
中极殿内,随着朱元璋的突然开口,陷入了一片沉寂。
朱标眨眨眼,忘了一眼忽然开口的老爷子,又颇为担心的看向今日说出这番殖民之论的朱允熥。
朱允熥目光沉着不变,轻声应答:“我朱家血脉,不分彼此!若后世子孙不肖,纵使秉持中枢,坐镇中央,却有为祸天下万民之危,而宗室另有贤能,当可为天下万民着想。若非如此,我大明宗室亲亲有加,又如何会反?”
肉烂在一口锅里。
以朱家代朱家?
朱元璋稍有沉吟,未曾再开口。
这与他传嫡立长的思想有些偏颇,但却说到了他的心底。
扪心自问,若是将来为中原大明共主的后世子孙,昏庸无能,而宗室有贤王出世,为天下黎民计,朱元璋已经不能保证自己还会坚守自己的规矩。
朱元璋长叹一声,看向朱允熥。
这个皇孙,他已经愈发的看不懂了。
这是大明之福,还是大明之祸?
“你……”
朱元璋轻声出口,却是笑着摇摇头。
朱标在一侧轻声呼唤:“父皇?”
朱元璋仍是摇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且学着立个章程,咱要仔细的看看。”
……
“你可知,今日之言一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从中极殿往东宫的宫道上。
朱标背手走在前面,脚步因为腿脚,而有些颠簸。
跟在后面的朱允熥小声回着:“儿知晓。”
朱标叹息一声:“近来……我总觉得……”
他说的有些迟疑,有些不愿说出口。
朱允熥笑了笑:“父亲是觉得,儿不像儿了?”
朱标笑了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皱着眉停下的朱允熥。
“想你母妃了吗?”
朱允熥微微一愣,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朱标会问起这个。
他愣愣的点着头:“还想大哥……”
朱标脸上有些哀伤:“雄英是个好孩子,与你一样,只是更像我。至于你……有时你像父皇,有时又……”
“儿不愿父亲整日里再如此操劳了!”
朱允熥抬了抬头,看着朱标那满头悄然有些发白的头发。
朱标张张嘴,良久之后方才瞪了朱允熥一眼:“你老子我还有的活,无需你想着替我分忧!”
朱允熥也是适时的露出笑容:“儿知晓,父亲定然长命百岁。”
朱标不置可否:“回宫写好了奏章,先于我看,再呈阅你皇爷爷面见。往后,不论此事如何,你都莫要妄议。君子当持身以正,你身为宗室更该如此。”
朱允熥点点头,忽的询问道:“父亲也赞同儿今日殖民之论吗?”
朱标打量了一眼朱允熥。
旋即伸出手,轻敲在朱允熥的脑袋上。
“还是这般急躁!”
第三十九章 写给四叔的信
朱允熥随着朱标一路回了东宫。
太子爷的言语之中,多有含义,几度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掩饰在了一声声并不那么自然的笑声中。
等到朱允熥拜别朱标,回到自己寝宫别院的时候。
刚一走进宫苑内,便见彩蝶和彩莲两人站在寝宫门口,不时的张目抬头看向屋子里面。
朱允熥上前询问:“怎得?”
目光看向屋子里,只见一伙宫娥太监,正动作麻利的在屋子里将自己的被褥收拾打包起来。
一床泛着宝玉之色的绸缎锦被,崭新的铺在了床榻上。
有些肉肉的彩蝶小声道:“殿下,是娘娘那边的人。”
朱允熥目光一缩:“他们这是要作甚?”
彩蝶压着声音道:“他们说,是娘娘觉着如今天气愈发的热了,特意为殿下送来了这什么冰丝被褥。至于那些旧的,便带出去丢了。”
“换新的?”
朱允熥不解的嘀咕了一声,又朝里面看了一眼。这时候从吕氏那边过来的人,已经将原先的被褥打包好了,几个人抬着抱着,向着外面走来。
“三爷。”
走在最前面的年长太监眉目带笑的低声说着:“娘娘说,眼看着要入伏了,三爷自小怕热,今年便提前赶着日子,为三爷换了新被褥,旧的奴婢们便带出去扔了。”
朱允熥点点头,对吕氏忽然的大献殷情,一时无解,挥挥手:“有劳母妃惦记,你们且去吧。”
赶走了吕氏派来的人,朱允熥又让彩蝶彩莲两人去弄些茶水过来,自己便到了书桌前。
自从来到大明朝,成为朱允熥之后,他这些日子几乎就没有喘息的时候。
赶走黄子澄、获得出宫学习兵事的机会、与将门碰面、获得方孝孺的效忠,一样样下来,走到今日。
他终于是开始了第一次对大明这个中原最无可挑剔的正统改造。
土地改革。
在如今这个时代,土地是维系着万事万物的根源。
也正是因此,朱允熥才会直接抛出这个巨大的命题。
毕竟,现在海外的大洋上,除了巨浪巨兽,人类的踪影几乎少见。
而占据这个世界三成的土地,除了大明几乎都处于混沌愚昧的蛮夷状态下。
土地就在那里,大明不去占领,自会被那些后起者抢夺。
殖民的观念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是先进的,以至于朱元璋和朱标都含糊不清,不曾明确的表露心迹。
这让朱允熥第一次有了无法掌控的感觉。
手中握着墨笔,看着空白的纸张,朱允熥思绪飞转。
殖民只能解决未来资源争夺的问题,但内部的土地改革,时至今日朱允熥都未曾提出。
少顷。
他提笔运墨,笔触轻轻的在纸张上滑动着。
“摊丁入亩。”
“官绅一体纳粮。”
“商税改革。”
几条得到过验证的改革措施,被朱允熥一笔一划的写下。
看着眼前的字迹,朱允熥轻出一口气。
故人常说,攘外必先安内。
对这一点,朱允熥深以为然。
不论未来大明朝在外开疆拓土多少万里,根本还是中原这片祖宗之地。
若是内部不能政治清明,不能官员清廉,百姓富裕。
那雄踞整个地中海,将其视作内湖的罗马帝国,也不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然而,这几项措施,皆是操作之时稍有不慎,便能致使大明社稷动荡的改革举措。
朱允熥眉头微微皱紧,伸手将这张纸抓起,团在手心,随后浸没在一旁的砚台中。
看着纸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吮着墨汁,直到整张纸都变得乌黑,他才收回视线。
老爷子要他梳理誊写有关殖民之策呈上去,此事倒是不急。
眼下,他要给老四叔写封信。
再次提笔,朱允熥低声念道着,手上游龙起舞。
“四叔亲启。”
“侄儿允熥于应天城遥拜。”
“四叔离京返北已有旬余,侄儿常思之,念及四叔奏请爷爷应允侄儿出宫学习兵事,侄儿感激不尽。”
“……”
洋洋洒洒,转眼间,朱允熥便已写满了好几张纸。
手中捏着最后一张纸,他低头微微张嘴,轻轻吹出气,拂过墨汁尚未干透的纸张。
置于一旁,等到字迹干透之后,方才封入信封内。
“孙成。”
一份家书写完之后,朱允熥眉宇之间忧虑尽散,一团英气浩荡。
亲军羽林卫小旗官孙成,赶忙应声从外面走了进来。
到了朱允熥面前,抱拳喝声:“三爷!”
朱允熥手捏信件,举手递出:“派了人,将此信送到北平,亲手交到四叔手上!”
孙成接过了信件,却是面带迟疑。
依着大明朝的规矩,宗室之间不得私下勾连,更不得互通书信。
就连藩王若要与朝廷联系,也是要按照规矩,写好了奏章送入应天城说话。
朱允熥这番举动,明显是违反了规矩的。
孙成抬头打眼看着他,有些不得其解,三爷应当是知道这条规矩的,却为何偏偏还要自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