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乱(20)

作者:风为马 阅读记录

“这位是……师镜匠的公子不是?”贺文逸向师无算虚虚一颔首,目光将他上下一扫,又转向伏霄。

怪道今日人少,约莫是贺文逸提前来清了场子。伏霄瞧他这模样,深觉他就是个烦人精,浑身无一处不难受,却还要装出个样子来,“十七弟,我就说我们亲手足缘分不浅呢,在这也能碰上你。”

贺文逸走近,瞧了眼子兴手中的弓弦,道:“今日这般巧,我们兄弟同来靶场操练,看来今日我不得不向兄长讨教一番了。”

伏霄没说应承,只道:“你府上不是有靶场,为何大老远来这里?”

“在家里待久了,总没意思,”贺文逸掀袍,在他们旁边大喇喇坐下,“这不是听说,京郊有座靶场,便来看看新鲜,谁料遇上了十六哥。”说完又看看师无算,“师公子莫不是与十六哥一道来的?你们何时如此要好了?”

伏霄轻轻瞥眼,笑道:“哦?这世上还有十七弟不知道的事?”

似是暗讽这几日的“偶遇”。

这话带了刺,贺文逸讪讪一笑:“这是什么话。”便不再多说,从小厮处取来弓弦,拉着伏霄下到靶场中。

贺文逸理罢羽箭,又道:“干站着不如骑射有意思,来啊,牵两匹马来。”

一直在旁候着的小厮当即拉出两匹马,两人在场中驭马拉了几回弓,都有些乏了,伏霄回头看凉亭中的师无算,见他百无聊赖地摆了棋盘,自己与自己下棋,自娱自乐,对这边的情况并不在意。

贺文逸见状,口中吁吁地放慢了速度,策马小步跟在伏霄右侧,“十六哥,怎么就同师无算玩到一块去了?当真吓了我一跳。”

“听你这意思,是关心我?”伏霄反问。

“是规劝,”贺文逸肃容道,“前日宝镜铸成,父皇不知受了多少口水,我算看明白了,师家父子再受圣宠,也终不是正道。”

伏霄道:“在你眼里,我竟是个正道上的人?你可知我若有那般高山仰止的品性,父皇就不会将刑狱之事指派我做,正刑名说来好听,不就是个酷吏?一辈子的声望,也就到那了。”

这话将贺文逸的心思拿捏得十分精准,贺文逸听罢,忽觉自己的来意实在表露得有些露骨了,忙追赶上前,客客气气地笑了:“十六哥对我说这些掏心置腹的话,那我也不藏私了,如今是什么局面尚勉强看得清,往后的日子谁能料到?独木毕竟难支,不如我们——”

弦外之音,就是拉伏霄入伙。

与他联手,这不是自找不痛快?

故而伏霄连犹豫都不曾犹豫,矜持地冷下面孔,扯缰走得远了些,声音听不出喜怒:“贺文逸,我是什么性子你知道。你想干大事,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贺文逸一怔,眼看着人已催马走远,口中喊了几声也无应答,便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并未去追,夹着马肚,挽弓又试射了几回草靶。

靶上陆陆续续扎满了羽箭,场边侍候的小厮盯着这位爷的脸色,犹豫不决地徘徊着,不知该不该去拾回羽箭。

毕竟,京中权贵的性子,他们都略知一二,这位容王殿下,最是睚眦必报,伺候此人,平安无事就已是上天庇佑,万万不敢想讨到好处。

贺文逸这边的想法却简单,手上略显暴戾的拉弦动作只是出自无意识的思考,放了十来箭后,他略带轻松地看着刺猬一般的草靶。

一腔好意被拒绝了?这无妨,因为今日,他打算做的事,都已准备完全了。

师无算安坐在凉亭中,自弈的棋局无甚趣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手下棋盘已下完两局,正在收棋子。

伏霄快步回来,心里正闷,见到他安然不动坐在那,拨云见月一般,胸中被贺文逸带来的那点郁结倏然一扫而空了,仿佛师无算真是一口良药,拍拍袍子坐下,伸手帮着分捡黑白子。

棋子入篓,当啷脆响。

师无算并未抬头:“殿下方才骑射的身姿很是矫健。”

“你方才顾着下棋,还能分神看我们骑射,”伏霄低低笑着,撤手将牛皮护腕摘了下来,松松双腕,“所以阿和看出什么没有?”

师无算这才抬目看了他,捏起一枚棋闲闲地敲打,“应是有结交之意。”

伏霄来了兴致,看了眼远处独自跑马的贺文逸,笑意盈然:“姑且当你对。若是如此情形,你待如何?”

最后一粒棋子入篓,师无算盖上竹盖,收拢棋枰,温言道:“结盟的前提,自然是相互惠利,殿下现在,有什么能给出去的,晚生实在想不到。”目光随之飘远,看着贺文逸渐渐变淡的身影,“晚生只知道无利不起早,既然殿下已没有东西能给出去,那唯一珍贵之物又是什么呢?”

真话往往伤人。

现在的伏霄,浑身上下,只有这一条命而已。

伏霄目光微凝,静静地与师无算对视了须臾,才蓦地放下那副复杂的神色,慢慢转过身走出了凉亭,“结盟的前提,是相互惠利,这句话,本王记住了。”

日子到了中旬,这一月便过得飞快了。

七月夏秋之交,流火偏西下沉,寒凉之意仿佛是在一夜间席卷了整个京师。

秋狝这日天未放亮,天子仪仗已携着王公大臣,由禁卫开路,浩浩荡荡出发到了围场。中途旗帜如流、千乘塞道自不必讲,天家威仪不可废弛,老皇帝裹得满身祭天用的礼服珠饰,连伏霄这样的亲王也需跟着一道妆点,待到祭天上告祖先完毕,还另有一套猎装要穿。

伏霄为了围猎一宿没睡,被折腾得险些断气,他在想起纷纭镜一事前倒没觉得日子这般苦,一旦想起从前是如何快活,便觉得现在身处的简直是个魔窟。

天子在高台上宣读祭文,伏霄站在众兄弟当中,盘算着接下来狩猎的章程。

按照礼部的流程,待念完祭文后,老皇帝会先发一矢,射向早准备好的鹿,再经过一整套繁复的流程,才会开始今日的围猎。

一上午吹吹打打,到了午时后才完毕,伏霄好不容易熬过礼官不带情绪的唱声,等到老皇帝拉开弓弦时,却忽然出了点小插曲。

老皇帝唰唰两箭,精准地射落了那头梅花鹿身上捆缚的绳子,那脖颈系着丝绦的小鹿呦呦惨叫着,疾风一般掠过始料未及的禁军护卫,跑进了密林深处。

内侍准备了一肚子的马屁刚放出来了半句,急急吞下肚,憋了半天不敢抬头。

秋风猎猎,高台上的老皇帝站在风中哈哈大笑,流旒随风哗然响动,“今日谁能得鹿,谁便是秋狝的头筹!”

礼官面上大惊,正要阻拦,这位祖宗已经扔了弓箭,打着呵欠钻回营帐里睡大觉去了。

看这架势,似是有意放归了梅花鹿。

“得鹿”这句话,实在太过敏感,众人皆不敢抬头,暗自揣测上意。

但老皇帝荒唐了几十年,他的行事风格堪称神鬼难料,此遭究竟是敲打立储之事还是仅仅为了意外射偏而找补,谁也说不上来。

群臣面面相觑,茫然中还带了一丝兴奋。

——立储之事,莫非、莫非终于要开篇了?那么,何人能押对宝呢?

一时间心思各异,不免将视线移到了亲王的队伍当中。

伏霄站在高台下,迎上林中吹来的大风,几丝风钻进袖口,冷得他皱眉。

殊不知这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反成了昭王殿下心思深沉不苟言笑,似有争权之心。

有几人将宝压在他身上,暂且不论,贺文逸倒是把他的神色看了个清楚,心中暗暗嗤之以鼻。

打猎,是一项技术活,但皇家围猎变数重重,除了技术之外,政治背景亦很重要。

皇储之位,自然不会在一场闹着玩儿似的“逐鹿”当中决定。贺文逸目光带着森冷,并不理会这些窃窃私语,径直向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

早上虽出了点意外,但围猎还是要正常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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