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乱(25)

作者:风为马 阅读记录

死因既变,至于派出刺客追杀昭王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又没了下文。

伏霄听说后,主动道:此案已结,当初办案时我便与他结怨,他做困兽之斗时,生出想让昔日仇敌死在他前头的念头也未可知。

话虽如此,只说明他昭王仁善识大体,但皇帝怎么想,谁又能说清?贺文逸当日回去就黑了脸,坐在王府中,一时身上冷汗直冒,一时手指皇天骂娘。

“我当日就已劝阻过王爷,不要如此着急要了他的命,”季叔玄闻讯叹道,“如今事情半遮半掩,能不能盖过去,全凭皇上的意思。”

贺文逸垂着头,面如死灰般:“我已知错了,军师千万要救我!”

季叔玄沉着道:“幸好现在殃及的只是高将军,我说句不中听的,将军在朝堂上跋扈太过,恐怕已经是皇上的眼中刺,不如顺势而为。”

贺文逸犹豫一瞬,追问道:“如何顺势?”

见他不明白,季叔玄解释:“如今边境北夷时常来犯,却只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十几年才有一次战事,虽说如此,却仍是陛下的心病。将军近在御前,此时断不会讨到好处,不如趁此请奏陛下,去北方边陲驻守,虽离京千里,但只要兵权还在手中,便无惧朝中风雨。”

以一时的让步换取安全,已是最划算的结局了,何况皇帝早有敲打高直的心思,何不就坡下驴,讨皇帝的欢心?

贺文逸听罢,面色几变,似是不愿意。

季叔玄又劝道:“陛下心中自然有杆秤,若将军此去能立下大功,那么收几万两银子,还有一个根本找不出罪证的罪名,又算得了什么?筹码本就是用来交换的,一直握在手中,即便价值千金的筹码,也有贱如泥的一日。”

贺文逸咬咬牙,站在屋内踱来踱去,如是考虑了半个多时辰,横下心点了点头。

不知贺文逸用什么法子劝动的高将军,第二天一早,高将军便奏本请罪,在金銮殿前受鞭笞二十,而后自请前往北方边陲,希望将功折罪。

至于沈綝,便只能委屈他了。

此案了结后,沈綝也被放了出来,此时同期中举的进士大多已经到各地为官,吏部斟酌再三,一纸调令,让他去宁县做县官。

宁县地处南方,虽然是个小富的自足之县,但丘陵遍布道路难行,南下入其中要翻越数座百丈高的山,且乡音晦涩无比,如此明显的排挤,沈綝一个北方人被扔在这样的地方,此去不知能否安然无恙。

沈綝背上行囊出发前,在驿亭之外会见了几个朋友,草草作别后,插上柳枝再次出发,又在官道上遇见两人,骑驴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停在他们身边。

沈綝拱手作揖,彬彬有礼道:“昭王殿下、师公子。”

伏霄笑着颔首,回礼道:“我们是来送你的。”

沈綝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你在殿试上的文章,我与阿和都看过,言之有物属实难得,要我看,不比状元差。”伏霄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綝说了句不敢当。

师无算拿出一封书信道:“宁县与我的老家只有一山之隔,有些习俗我有所了解,昨日已整理了一些出来,料想你用得上。今别后山高水长,南下道路难行,沈兄路上小心。”

沈綝接了,又说声谢,道:“路虽难走,只要心性坚忍,也不在话下。”

他抽着驴慢慢地走在前人留下的辙痕旁,伏霄看着这一幕,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人之死与你本无关系,你在殿试上冲撞天子,可想过最坏的后果?”

沈綝不曾回头,淡然的声音从风中飘来:“学生少时得恩人资助,方才熬过京师最冷的冬天,纵然他千般错处,对我而言亦是恩人,恩情不可不回报。”又顿住脚步,说道:“即便凶手不能落网,但恩人死因查明,也算慰他泉下亡魂。多谢殿下为学生牵线搭桥,此份恩情,学生亦不会忘。”

说话间,人已经走远。

伏霄利用沈綝促成这次的翻案,其实心里有愧,沈綝临行前,他先行去信宁县打通关窍,想来沈綝在那里做官能好受些。

师无算看着沈綝的背影,说道:“若他当真将宁县的路踏平,何愁我朝无贤相。”

伏霄沉吟良久,评价道:“只是太孤直了些。”

“未必不是他的道。”

伏霄调转马头,边走边叹道:“唉,还是你想得深些,没有阿和我可怎么办?”

师无算慢腾腾跟上,徐徐道:“这便是命,横竖你我要结在一条绳儿上,趁着还有日子,待我好些罢。”

伏霄笑嘻嘻道:“如此这般,今晚我昭王府上小灶开火,做些好酒菜,阿和公子赏不赏光?”

这日师存外出采风,走时已说过今夜不归,师无算想了想,应承下来,两人打马走到昭王府时,已经是黄昏。

王府厨房里的香气已然飘散出来,两只昏鸦从头顶飞过,呱呱叫着,盘旋一阵方才飞走。

师无算闻着香味熟悉,伏霄却神神秘秘不肯说,领着师无算绕过照壁,在小花厅里坐着吃甜茶,好一会儿听说开饭了,便撤了小桌,换上张大些的方桌来,使女将杯盏一一摆齐,才见桌上都是南方菜色。

伏霄道:“昨儿从夏郡来了一批贡物,我看其中有几样吃食想必你喜欢,便向内侍讨了些许来,让家里人学着做几样夏郡的菜式,你看有没有那意思?”

桌中四五道菜精彩纷呈,蒸的炸的,做法无一重复,中心一盏羹汤,几团碧玺一般的嫩藕盛在白瓷碗中,令人食欲大开。

吃一勺饭,饮一口羹,吃了多时便微微发汗,伏霄想起什么,说道:“前日吏部清算旧案,找出不少前朝的案牍,我听父皇的意思,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大赦一批革员罪臣的后代。”

师无算拿瓷勺安静地搅着汤,闻言淡淡的应了一声。

伏霄道:“我还没问你,若到时有大赦的机会,你还愿不愿去考?”

他随意答道:“我和科举较什么劲。”

伏霄奇道:“读书人不都想考个功名?”

师无算缓声道:“你看那些考中的,初时青涩,满口叫着什么天下为公,临了临了,都是一副脑满肠肥的模样,太难看。”

看着他愣神,师无算放下碗筷,似笑非笑:“况且我若考中,从此就飞出昭王府,自力更生了,人世间最坚贞的是情谊,最易改的也是情谊,说不准我与你背道而驰,哪天相看两厌,被你杀了也未可知。”

伏霄张了张嘴,只说:“在你眼中,我着实是块没心的石头。”

师无算淡定地扬眉轻笑,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殿下,你摸着良心说说,若真有一天你登上大宝,你还是你吗?”

伏霄定定地看着他,末了低低叹息一声:“帝王亦非草木,这般绝对,未免太伤故人心。”

话说到此处,师无算也没有找补的意思,陷入了回忆般,眉目间似有一段怅然:“你还能说这样的话,只是因为未到时候。”

伏霄隐隐头痛,讪笑道:“真不知你从前经历过什么,将万事都看得这般悲观。”

便相对无言吃了半刻,才命人将碗碟撤走。

花厅里一空,这暮春之夜的绵软轻柔便浮上眼前,朦胧的夜气裹挟着夜间的声息徐徐弥漫,伏霄打着呵欠看了眼时辰,说道:“今夜时辰不早,我让人把客舍收拾出来。”

师无算却起了身,“今夜不留宿了,父亲明早归家,恐无人照应。”

伏霄心中一震,心道莫非是方才那一番话戳中了他某一伤心处?本想好言开解,但转念细想,哪次他不是弄巧成拙,更可气这位师公子修足一身养气功夫,面上喜怒轻易辨别不出,若哪句话将他得罪了,一时间是看不出来的,到头来还是自己得了一箩筐的阴声阳气。

唉,不合算不合算。

便点了点头,取个折中的法子,关切道:“夜里风大,你从我这拿一件斗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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