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35)
一旁周守恩只觉少女这会儿如是饮酒之人,似是有些醉了时,又见圣上动情地凝看着少女,火光中亦眸色如醉,想这二位是虽未饮酒,情已醉人了。
从繁华街头到在酒楼一角落座,这二位似还醉意未消。当不远处有真吃多了酒的狂徒,大声议论起关于圣上的种种流言,说圣上迄今未有子嗣是因身体有隐疾,使得他们这些侍奴个个后背都在冒冷汗时,坐在圣上对面的少女,却一手托腮,眸光流漾如星地望着圣上,吃吃地笑了起来。
周守恩见圣上本来微有羞恼地看了少女一眼,见少女仍似醉酒般笑靥如花,眉眼间也浮起笑意,语气无奈地道:“不是这样,朕……”圣上微一顿,一手越过桌面攥握住少女的手,轻声说道:“朕只是慎重些。”
真不似流言所说体有隐疾,皇帝迄今未有子嗣,只是因他在孩子的事上的确慎重。虽然作为一朝天子,应只想着多有子嗣就好,但皇帝在孩子的事上另有一番执拗心意,总认为孩子应当自出生起就得到父母真实的珍爱,而不是虚假的、可笑的。
皇帝未曾得到过真实的父母之爱。他的生母深深憎恨他,从怀有他时就想方设法要除去他,甚至不惜拼却她自己的性命,在无法成功后便日夜诅咒他无法降临人世。他的生父亦痛恨他,因他的存在使生母难产离世,生父恨他夺去了此生挚爱的性命,内心对他唯有冰冷的憎恶。他的养母亦恨毒了他,她在人前不得不将他视作亲子百般宠爱,然而那每一句疼爱的言语后都淬着怨恨的毒汁。他们皆恨他,他们皆希望他从来就不存在于世。
他们既不爱他,皇帝自年幼时就无师自通地学会爱自己,许多事上随心所欲、任性而为,在日常衣食上也总是挑剔不已,令魏博二公子纨绔骄奢的名声十分响亮。他已是竭力爱自己,可心却像是一只到处开裂的破瓮,无论这些年他如何用自爱去填,倒进去的水总会流出,瓮总是空虚,甚至即使他已得到了皇位,这瓮却似连天下都无法填满。
何时心意欢喜充盈,在她与他两心相悦之时,皇帝不禁紧握住她的手,想若是她,他不必慎重,因他与她若有孩子,那孩子定会得到父母真心的疼爱。
酒楼大堂的戏台上,正有伶人咿呀弹唱,一句“旦夕不相离,比翼若飞鸾”婉转缠绵着楼内飘逸的醇郁酒香,令人虽未饮酒,心却越发醺醺欲醉,皇帝凝看着少女道:“那日朕有听到你和韫玉说话,你说至死都不离开朕,是真的吗?”
少女嫣然颔首,“陛下若死了,我也不活了”,酒楼灯火落在她眸中,她眼波流转如揉碎了漫天星光,“我与陛下生死相随。”
第26章
亥正时,清晏殿灯火通明,周守恩见圣上沐浴更衣后,就走到御案旁,含笑凝看着案上铺洒的几张芙蓉洒金笺。似在思量也似心里已有决断,片刻后,圣上提起御笔,在其中一张笺的“俪”字上的画了一个圈,说道:“这是她的封号。”
因早就觉得姜烟雨该入圣上后宫,今晚又见这二位情意醉人,周守恩对圣上此刻这句话半点不觉意外,恭声“是”了一声,又陪着笑请示圣意道:“司宫台安排居所用度等需遵着位份,还请陛下示明。”
一般宫女出身的女子,初次承幸后只能被封为后宫最低级的采女,但圣上对姜烟雨宠眷优渥,姜烟雨可能会被封为宝林甚至才人。周守恩已在心里暗暗给姜烟雨的位份往上抬了几级,以为不管圣上说出什么位份,他都不会感到惊讶,却在听到一个“嫔”字时,犹是心中一颤,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是说‘嫔’……”周守恩难掩惊诧之意,想再询问一遍,确认圣上是否真要给姜烟雨仅次于后与妃的九嫔之位时,却见圣上沉吟须臾,又说道:“罢了,还是封为妃位吧。”
周守恩心中腾起惊涛。妃位不是小小的采女、宝林或是才人,若圣上真要令一宫女一步登天为妃子,那这事就绝不只是小小的后宫之事,而会惊动永寿宫的太后,会在前朝掀起轩然大波。圣上虽日常行事有时会似从前的魏博二公子不拘一格些,但在与前朝相关的事上,向来是理智清醒的。圣上这会儿的举动,在周守恩看来,真似是醉酒之人。
周守恩知晓圣上的独断性情,也不敢以内监身份议涉前朝之事,可直接封一宫女为妃之事,实在是惊世骇俗,他已可想见明日消息传出后,大启后宫前朝乃至天下四海,将会是如何物议沸腾。明知不可劝谏,可又委实觉得圣上行事荒唐,周守恩欲言又止,“陛下……”
皇帝知道周守恩想说什么,但他不在意。皇帝是在皇兄驾崩、启朝危急时有了后宫,当年那场选秀纳女并非是他个人私事,而是时势与朝政下的产物,他当时选纳女子的标准也非出自个人喜好更无情意,全是朝堂势力博弈,是皇家对前朝势力的安抚与拔除。也因这缘故,他后宫中的女子俱出自高门,姜烟雨宫女出身已是卑微,他不想她再因位份卑低,在后宫中受人轻视欺负。
一宫女直接封妃,皇帝自然知道此事能掀起多大的波澜,也知自己行事荒诞。可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热烈澎湃在他心头,好似她今夜在篝火旁起舞时将火焰也燃灼在他心头,尽管已回宫许久,那灼灼烈火犹在他心中燃烧着,灼烫着他的血液。
“俪妃”,皇帝喃喃道出她的位份,目光不远处是她留在几上的绣箩,眼前仿佛又是她今日在此低首刺绣的情景,柔暖的春阳透窗拂在她的衣发上,他静静看她,心中之温柔平和此生前所未有,他要这缱绻温柔,伴他一世。
“就封为俪妃”,皇帝决断道,“明日吩咐底下择吉日备吉服,准备封妃事宜。”
“是。”周守恩躬身退下,暗在心中感叹圣上对姜烟雨心意之重。他退走出清晏殿时,正见姜烟雨来到,不自觉朝她低身,略似是在同妃子行礼。虽还未正式册封,但周守恩已在向姜烟雨略尽礼仪,圣宠浩荡,一俪妃之位,或许还非此女此生荣光之巅。
殿门沉沉合拢声中,未待她走至他身前,皇帝已近前将她搂在怀中。是沐浴后淡淡的清香,可却似比世间最醇的酒还能醉人,皇帝今夜滴酒未沾,这会儿却像比生平哪次饮酒都醉得厉害,身心醺醺然如在云端,好像他不是等了她这一时半刻,而是从生来就在等她,在他还是一个孤独别扭的孩子时。
滟滟灯火流光淌映着殿内重重锦绣轻纱,熠熠闪烁的暧昧浮红令御殿竟有几分似是洞房,皇帝情难自禁,边轻吻着她的脸颊,边揽着她往殿内深处走时,她一手柔柔揪住他衣角,垂眼说道:“不…不要到里面……我怕黑……”
她微仰起头看他,流滟灯火若珠光在她眸中流转,“就在这里,在这里好不好?”
皇帝自然怜她,就与她停在屏风小榻处。不似寝殿深处幽暗,此处屏风两侧置有十六连枝鎏金灯树,照得这一方小榻明亮如白日时,也令她娇美的面容、酡红的羞色与脉脉流情的盈盈眼波,清晰地映在他的眸中。皇帝再难自抑,在如轻纱拂拢的灯火下,拥她倒在这温柔乡中。
极力忍耐之时,慕烟趁皇帝流连于她颈畔,悄悄腾出一只手,探向榻边几上的绣箩,将藏在箩中的细长绣针取在手中。已被敞解的衣裙下,陌腹系带也已被扯松,慕烟再尽力忍耐,也抑不住满心的厌恶恐惧,忍不住浑身颤抖,况有只可怕的手还在向下,轻捉了她的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