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毒无声(36)
江瞩珩遥望日渐稀薄的冉冉灰烟,用一种很轻很轻,几不可闻的语气说道:“方向对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骏马疾驰的声音与侍从们急切呼喊的声音:“殿下!三殿下!”
方才没跟上的众人急不可耐来到他们身旁,面色焦躁,语调慌张:“殿下,我们找了您好久,方才顺着马蹄印跟到一半却发现痕迹忽然消失了,绕了几圈都没发现您的踪影,紧接着听见这边有动静,顺势过来,才可算找到您了!您没出什么事吧?”
“无妨,我无大碍。”江瞩珩回话道。
主子出了声,旻越才从奇幻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猛一喘气,后怕道:“你们绝不会想到,殿下与我方才遇见了蛇群!”
虽然语气很逼真,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扯皮,再加上哥几个被他戏耍过不止一两次了,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
“冬季野外,居然会有活动的蛇群?”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说过训猴训犬,训鹰训马,训练各种飞禽走兽的,却从未听过蛇类的爬物能被驯服,旻越,你可莫要胡言乱语了。”
“哎哟,我在殿下安危这样的事情上骗你们作甚?”他高声反驳道,“若不信,你们便去问问殿下,方才可是经历了一场叫人后怕的蛇患?”
这模样太过于正经,再不想相信的随从们看上去将信将疑,也要面带困惑朝向江瞩珩。
“确如他所言。”他略一颔首,承认了那番说辞。
“你们看吧!”旻越挺起胸,又想起还在地上的人,补充道,“而且光靠殿下与我还有些吃力,多亏了那位姑娘吹奏绿叶,驱走蛇群才获赦!”
后来的人们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地上站着一个,方才被两马两人挡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江瞩珩则是将自己所有疑惑的目光投向她:“还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以一己之力驱动蛇群?”
她自从将蛇群驱走之后未言语一句话,似乎救下他们花费了她极大的精力,看上去十分疲态,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闻言她抬头望来,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薄唇轻启,喉中震颤,尚未来得及出声,口中已是忍无可地忍喷溅一大口鲜血,单薄的身子摇晃了两下,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毫无征兆地倒进雪地里,没了动静。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齐刷刷望向自家主子。
江瞩珩眼中的困惑收敛了些,掉转马头朝向信号烟发起的方位,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看得见背影挥动缰绳的动作。
他言:“将人带回常康殿,好生照料。”
第29章 不知归途
雾气缭绕, 白雪笼罩。
灿金色的晨光照亮四方高墙,直挺挺地撑起两层布满纹路的歇山顶,在方向各异的交接处翘起戗脊, 叫漫天花白的天地间生出高贵与壮丽。
一个晃神, 屋顶上方趟过去一个人影,身形尚不熟练,动作有些笨拙。
正是被迫使练习飞檐走壁的阮沨泞。
自从第一次试炼之后,她正式以影卫的身份待在了萧子珏身边。
只不过不是武功高强的那种。
她一介弱女子,杀个鱼都能磨蹭半天的, 从零开始学习武功是个漫长艰难的过程,既花费精力又花费时间,倘若萧子珏需要手起刀落之人,身旁早已有了一个千夙,再不济也会去搜罗本就武功高强之人, 他看中阮沨泞的,是那无知无觉就能杀死人的血, 还有意料之外的女儿身。
一方面, 他需要她办一些更隐秘的事,另一方面,他需要研究她的血, 寻找治疗萧静挽的方法, 相对而言,他必须帮助她抑制癔症的发作与体内的疼痛, 防止出任务时出现意外。
萧子珏似乎的的确确对于毒有着自己的一番心得,那日取血之后, 倒是当真让他研究出了一种能够短时间缓解她症状的药物,为了活命, 也为了不要痛苦,阮沨泞眼前最好的选择,便是留在萧府,做一个她从未想过会担任的杀手。
只是不会武功,不代表着可以不会逃跑,她第一次之所以能成功脱身,靠的不过是萧子珏那鼎鼎大名的景临王身份,没人敢怀疑王爷身下的女人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但那不过是一次试水罢了,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出任务,一旦真正需要完成任务的时候,就代表着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她必须要隐藏身份,万不可能再依靠萧子珏脱身,她所要做的后续行径,正是不被任何一个人联想到与杀机与景临王府有关才好,因此逃跑成了必不可少的修习项目。
萧子珏对于她的要求是,能在杀人之后自己脱身,悄无声息地回到府上。
寥寥数语,却囊括了一个杀手眼中的世界,孤独,无情,冷漠,寂然,倒是与阮沨泞完美契合。
最初练习的时候她也吃了不少苦头,毕竟不会轻功上天入地,也不会使用武器帮助翻墙,这些都需要她从零开始一项一项学习。
一般而言是千夙来教导她如何掌握窍门,他人挺好,教的也细致,看见她的进步还会直言夸赞,倒是让她放下心来,大胆尝试,也偶有萧子珏心血来潮要观摩她进度的时候,她就必须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否则一个不留神失误,他都不许千夙帮忙,甚至犯错多了还会被他惩罚,简直让人叫苦不迭。
阮沨泞是一丁点儿也不想看到,这个最初见面拿蛇吓唬她,说着试炼让她惨遭咸猪手,还不忘再反手耍她一次,继而害得她反复病发,后续又以抑制药物为筹码要挟她长久为他做事,这样一个人,刚愎自用,心狠手辣,她厌恶,一时半会儿却没有任何办法脱离。
因为发育成长,她身上骨血毒性越来越强,病症发作次数越来越多,而这一切,目前也只有萧子珏不知如何研制出来的特效药可以压制。
她确实也从未想到过,自己前半生浑浑噩噩,作为一个卑微得再不过的普通人,如何能摇身一变,成为一把算不上锋利的刀刃。
她靠出卖色相换来暂时的安稳,这桩买卖说亏也算不上亏,她比之于千夙的优势,无需想方设法在天罗地网之中偷偷潜入,无需随身携带任何一件利器,无需掌握任何的技巧,因为她的脸,她的身体,她的血液,把她从一层地狱置换到另一层,六道轮回,生死疲惫,好一个不三不四的绝处逢生。
萧子珏一次一次用她的亲身经历反过来告诉她,乱世中的人没有善良可言,心软不会有好下场,牵一发而动全身,于心不忍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以及更多的死亡。
她在鸣樟村被屠戮殆尽之时就该知道,她在官差没被剜眼却死去时就该知道,她在一次次勾引那些道貌昂然的伪君子,听他们为哄她开心炫耀般说出藏在正义之下阴暗的秘密时就该知道,她的妇人之仁,终归是要彻底扼杀,完全泯灭的。
仔细说来这一切于她究竟是蜕变还是泯灭,是破茧成蝶还是涅槃重生,她不明白,倒也无甚所谓了。
至少对于萧子珏而言,他确是言出必行的,只要是他手下的人,总归能受到相当于正常人的优待。
过往每一回年节,阮沨泞不说没有新衣,就连破洞都是自己动手缝好,一身上上下下都是补丁痕迹的衣服,寒酸得不是一星半点,再和阮沨星一身红红火火的喜庆模样站在一起,看不出是两姐弟,根本就是云泥之别的一主一仆。
至于阮家合家欢的团圆饭,虽说在饭桌上是有酒有肉,有荤有素,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了,但首先最大最多的一块肯定轮不到她碗里,再加上这一顿可不是只吃一餐,如此大手笔,如此肉疼的花销,最少要分三天吃,凉了热,热了吃,吃了剩,剩了馊,新鲜的饭菜也不能轮到嘴里,毫不夸张地说,那几日便是她闹肚子的高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