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毒无声(93)
神女遇刺那一夜,哪怕她做得天衣无缝,哪怕她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了安沂殿,她那些挟持时不说话,意识到被骗后不让他入殿的可疑行为,还有看见神女到来之后眼中转瞬即逝的惊异,都被他尽数收归眼底,与之后神女的证词一核对,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复盘,他便已经猜到了刺客就是她。
她想要拿到的东西,他依稀也能察觉到。
但回到内殿的时候,他看着她露在外头的手臂,想的不是查看伤口确认身份,而是,她这样又要着凉了。
他想,他其实不是一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但对她,他从来就下不去狠手。
一个小姑娘而已,能掀起什么大浪。
他总是用这句话搪塞她对他的种种不利行径,这种特殊的对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不明白,可能是她浑身是伤却还要拼命救他的时候,可能是他不需要糖果她却能把身上的蜜饯都给他的时候,可能是她笨手笨脚杀不死一只鱼的时候,可能是她杯酒下肚就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那些他原以为早就记不清的过往曾经,却拼凑成一张千丝万缕的网兜,结结实实兜住了他心底的她。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
江瞩珩说不清楚,他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太多林林总总的事,唯有阮沨泞是个例外。
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他就被她目光中的求生欲所吸引,她太过纯粹,纯粹到只有想要活下去这一个欲望,但她的眼神同时又无比干净,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就像传说中冰山之上那朵无人见过却口口相传的纯净雪莲花。
后来在朝夕共处中,他愈发与她亲近,为了弥补遗憾,把她当作亲弟弟对待,重逢之后,知晓她竟然是女儿身,他心底有种自己一时半会儿都没察觉到的欣喜,他自我解释为,从没有过妹妹却失而复得的喜悦,正因如此,他才不希望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影响了她,想把她好好地捧在手心,保护好,让她能幸福。
“至于昭仪娘娘如今为何沉睡,微臣合理猜测,是因为体内两种互相作用的毒素突然失衡,身体为了自我恢复而强迫大脑切断意识调养生息的一种机制,除非能够一下子拔除干净其中一种毒素,否则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导致娘娘永远沉睡下去。”何源打开药箱,拿出自己那一套先帝御赐的针具,“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微臣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且为娘娘施针,帮忙促进体内的各种流通循环,加速消耗,以此让身体为了需求补充而强行调动意识的重新恢复。”
“朕明白了。”
江瞩珩轻轻抚摸阮沨泞的额头,眼底尽是温柔,尔后站起身:“便按你说的,旻越。”
最后两个字虽然已经因为喑哑而有些不可闻,但侍从还是单膝跪地出现:“属下在。”
“你即刻派人快马加鞭去南疆,请巫族人来此。”江瞩珩表情严肃,“就说朕要亲自和他们谈一谈新的生意。”
第65章 欺骗
纳鞑西接到赴燕任务的时候本来是有些不乐意的, 族长上一回让他去大姜搞事情的时候也说得是没什么,结果族长是吃到了那姜国太子给的渔翁之利,拿了一大笔钱, 他可惨了, 作为被推到前头的人,他给那什么景临王搞得一连几天都没缓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回了南疆。
这回族长又是用老话术,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就是过去见见燕王谈谈生意,有钱赚你不去不是孙子吗?赶紧收拾收拾出发, 到那里记得说话好听点。”
他能怎么办呢,作为巫族为数不多不会水土不服的使者,反正有这种出远门的事情都是他顶上去,后悔投胎到这里也晚了。
毕竟大燕是巫族一大经济来源,给谁甩脸色也不能给自家金库甩, 心里再怎么惆怅,面上也无比奉承, 吃过瘪的傲气不敢再有, 右手覆于左肩行礼道:“使者纳鞑西参见燕王,愿燕王万寿无疆,愿大燕繁荣昌盛。”
接下去就是几桩交易的洽谈, 先前双方都是靠书信往来, 所以眼下其实算第一次面对面的谈生意,纳鞑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 还算游刃有余,两边负责人你一言我一语, 聊的也还算比较友好,满意地拍板了最终的决定。
“燕王陛下如此爽快阔绰, 不愧是大家风范。”纳鞑西面带微笑,准备结束这次的公费旅游,“既然如此,纳鞑西代表巫族谢过陛下,此番便先行告退了。”
江瞩珩也露出标志性的微笑:“你且不急着离开,朕还有些话要问你,我们好好聊聊,来人,给使者赐座。”
纳鞑西人都傻了,他这回应该没做错什么吧,没有甩脸色,也没有起冲突,怎么又被留下来谈话了?
他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听见上座的人说:“不必紧张,朕是想同你了解一些巫族的事情。”
纳鞑西忐忑的心这才安稳下来,大大方方开口道:“燕王陛下想问什么,纳鞑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瞩珩问:“你们巫族中,可有一类异于常人的特殊之人?”
“特殊之人?”纳鞑西不明所以,“陛下是指什么?”
“血液有毒。”
江瞩珩盯着他的眼睛吐出这四个字,明显看见纳鞑西瞳孔骤缩,直起身子,表情严肃起来:“燕王陛下是听谁说的?”
“你先回答朕的问题,是否当作有这一类人,又是为何会有这一类人?”
纳鞑西看上去很纠结,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启唇,声音都变得低沉了不少:“不敢欺瞒陛下,作为一个不成文的秘密,巫族中确有一类人是血液带毒的,那便是族长钦点,通过仪式授予之后,历代传承的圣女,但具体圣女的血液为什么带毒,鄙人也不知道,族长也没说过,也许只有族里的长老们和圣女自己才可能知道了。”
巫族圣女?
江瞩珩眉头轻蹙:“所以你们族里现在是有一位圣女的?她如今什么年岁?”
“不止一位。”纳鞑西虽然疑惑这个奇怪的问题,还是老实回答,“圣女们今年应当都是十七八左右吧。”
殿内一阵长久的沉默,纳鞑西也不敢出言提醒,就这么干等着,俄顷,听见对方问:“你可能去将长老带来朕的面前?”
“燕王陛下您这是要鄙人的命啊!”纳鞑西差点就跪下了,慌忙解释,“我们巫族有一些自古以来的传统,其中一个就是长老们从出生起就不能离开南疆,必须坐镇巫族直到死去,更何况长老们中岁数最小的也有花甲之年,陛下您让他们奔波长途也不可能啊!”
“唔······”江瞩珩倒是没有怪罪他,略一思索问,“那若是朕前去拜访这群老人家,可会触及你们巫族禁忌?”
纳鞑西瞪大眼睛,讲话都咬到舌头了:“陛、陛下您莫不是要求娶圣女吧?我们圣女是不可以嫁给外族人的······更何况,族长因为经常要与外界交流,还算开明,但继位长老们却是十分不待见官家之人,去了估计也见不到面,燕王陛下您不然还是三思一下吧······”
“朕知道了。”江瞩珩点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一个浅笑,“很感谢你的回答,葛昌,送客。”
纳鞑西就这么僵着个身子行礼,随后僵着个身子离开清嘉殿,满脑子都是:还好先谈生意,不然会不会被他毁了都不知道,这大燕国君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他只觉得比那一脸阴郁的景临王还要可怕,景临王是当着他面给他甩毒,这位可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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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源一连给阮沨泞施了好几天针,前些日子基本上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探查体内的情况也与最早无甚区别,转机发生在七日之后,施针的时候何源发现她的指尖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自己的理念总算被证明是对的,拿着一根根看似轻盈却无比沉重的银针,起针,落针,又过了不知多少个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