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44)
李澈接过来,却也不喝,只拿在手里说道:“从制烟算起到做出一块成型的墨锭这里头工序繁多,是件极费工夫的事,讲求的是轻胶十万杵,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制不出上等墨。”
萧时善心中腹诽那是你要求太高,没有十万杵,三万杵的就不能使了?
李澈话音一转,“不过,你大概也不是要制这种墨。”明年铺子就关门,哪有这等时间去制墨,若说要快,只能从表面工夫入手。
萧时善点头道:“我见那昭墨看起来平平无奇,磨出的墨汁却光彩异常,绝非凡品,若是制墨的师傅能在外形上费些心,想来不比那有天下第一品之称的李廷珪墨差。而我那纸墨铺子本小利薄,哪里去找这种墨,品质上跟不上,样式和图案上花样多些,想必也能引来一些人。”
她知道有些文人有收集墨锭的喜好,若是把墨锭的造型和图案做得精益求精,肯定有人会冲着这点去买,到时候墨锭是否好使就成次要的了。
正苦于没人跟她商讨,此刻李澈问起,她也想听听他的意见,“夫君以为如何?”
李澈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不失为一种捷径,只是你确定你的墨锭可以好到让人忽略品质?”
这才是问题所在,萧时善手指无意识地拨了拨手边的样纸,察觉到他倾过身来,她立马警惕都按住样纸。
李澈把茶杯放回了小几上,牵了牵嘴角,笑道:“画得还不错。”
萧时善忽地红了脸,是她杯弓蛇影了,以为他要动她的样纸,谁知他只是放个杯子,又突然被他夸了一下,既有羞意又忍不住欣喜。
她在琴棋书画这方面到底是底气不足,所以方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看她的样纸才会收得那样快。
“都画了些什么?”李澈问道。
萧时善瞅着他,心道他不是都看见了么,这会儿还来问她。
李澈回视道:“你收得太快。”
萧时善抿唇一笑,这就是说他还没有看全喽。
她一向觉得他对她的东西看不上眼,她布置的屋子,在他看来是花里胡哨,在帐子上挂点小玩意儿,他也让她收拾了,真是稀奇啊,他也有对她的东西感兴趣的时候。
“我只绘制了五六样,其他的还没画。”萧时善想了一下,便将压在手边的样纸拿给了他。
要是李澈一眼看到底,萧时善就不会将样纸拿给他瞧了,她恼恨他的一点就是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将人衬得浅薄无知,这几张样纸虽是她闲来无事绘制的,但也用了几分心思,要是被他一眼看穿,岂不是显得她这份心思太过浅显。
然而他这会儿开口询问,萧时善反而大方了起来,她不解风情地给他塞了满怀样纸,也不管旁人是不是真想和她探讨这些。
李澈拿着样纸一张一张地翻看,也就五六张纸,他却看得格外仔细,这让萧时善有种被他品评的紧张感,她也探过头去,跟他一块去看样纸。
坐得近了,萧时善耸了耸鼻子,一直觉得他用的澡豆好闻,他这会儿虽然还没去净房沐浴,身上犹带清爽气息,“夫君用的什么澡豆?”还是说用了别的熏衣香料。
他略微侧头,看向她卷翘的眼睫和秀气的鼻尖,“什么?”
萧时善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问出这句话来,总不能说他身上怪好闻的吧,她觉得他投过来的目光过于专注,看得人心慌,便转过身去,拎起茶壶给他倒水。
李澈摁下她的手,“别倒了。”
“你不喝了?”肌肤相触的温度令她心头忽跳,萧时善看了眼李澈覆在她手上的手,他轻轻地搭在上头,把她的手裹到了掌心,因他此刻的姿势,她整个人都像被他环在了怀里。
李澈嗯了一声,放下了样纸,“太晚了。”
萧时善收回手,确实到了该休息的时辰,但她这会儿还不困,说来也是这壶酽酽的普洱茶的功效,特别提神醒脑。
正是因为提神醒脑,她才拿起样纸又塞给了他,“夫君再瞧瞧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李澈沉默了一瞬,抬眸瞧了瞧她,捞起她白生生的一截皓腕,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轻啄了一下,“我看起来很想跟你彻夜长谈?”
萧时善手指颤动,瞧着他低头去亲她的手,虽然有些难为情,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羞得人眼睫乱颤。这时候她忽然觉得她不仅不排斥他的亲近,甚至有某种渴望,她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忽地抽回了手。
定了定心神,她顺势往他肩上靠了过去,仰头看向他,为难地道:“我还没画完呢,还要画石屏、玉麈、鹭瓢、方竹杖、银潢砚……”她就是小心眼,准备割肉喂鹰的时候他不来,哪有时刻准备着让他啄的道理。
李澈如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只是懒得点破罢了,他抚上她的雪颈,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可以先画玉麈。”
萧时善点点头,虽然疑惑为何要先画玉麈,但她还是侧过身去,伸手去拿纸笔,只是刚要落笔,她忽然顿住了手,模模糊糊的念头成了形,揣摩到他话里的意思,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了粉光。
她羞赧地看过去,李澈站起身,瞥了她一眼,“我去沐浴。”
谁管他去做什么,萧时善都想把笔扔他身上了,只觉得他可恶至极,分明是欺负她不知事。
第三十六章
到底没有把笔扔出去, 但也没法再画下去了,偏生这样的事儿都没法骂出口,骂他不够庄重么, 可他也没说什么轻佻言语,追究起来又成了她脑子里乌七八糟,把寻常的话给想歪了。
萧时善叫了人进来收拾笔墨纸砚,瞥见进来的是碧荷和碧珠,迟疑了一下,便吩咐她们去净房服侍, 让微云过来把小几上的东西收好。
隐约听到外面有说笑声, 听微云说是疏雨几个正在挂灯笼,萧时善便也拿着扇子出门去瞧。
外头的廊下挂了一溜玲珑小巧的琉璃小灯,这是今年上元节时老太太赏的,光如满月,比其他的灯笼更清亮些, 在闷热的夏日里挂上去,让人瞧着就心底清凉。
“哎呀,慢着些, 慢着些,挂好了再松手, 你一个不留心, 掉到地上怎么好?再往左边点……”疏雨仰着脖子说得口干舌燥。
那小丫头踩着梯子,被她说得晕头转向,越是着急越是挂不到正地方, 急得满头大汗, “疏雨姐姐,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这不是往左吗?”
“你个傻子,那是右!”疏雨急得跺脚。
除了当事人急得不行,其余丫头都笑了起来,萧时善也笑了一声。
疏雨转过头来,看到姑娘都出来了,她走到萧时善跟前道:“姑娘怎么也跟着她们取笑,我都让这丫头气坏了,您听听我这嗓子是不是都哑了?”
萧时善朝那小丫头看过去,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生着一张圆圆的脸,肤色有些黑,“这丫头瞧着面生,我怎么不记得院子里有这丫头。”
疏雨悄声说道:“这丫头叫双喜,是孙厨娘的侄女,之前在大厨房那边做活,院子里的春燕前些日子病了,孙厨娘打听到这个事,就想着让这丫头来凝光院顶上。姑娘不是说这些天大厨房的饭菜比往日强了不少么,那就是孙厨娘来临时抱佛脚呢。”
这事萧时善是知道的,别看空出一个三等丫头的位置,多少人都盯着那一块肉抢呢,在凝光院当个三等丫头也比在厨上做活轻松百倍。
她乐于给孙厨娘卖个面子,也有意给王婆子添点堵,一山不容二虎,同在大厨房里当差,虽然分管的事情不同,但哪能分得那么清楚明白,一旦触及自身利益,总有个口角摩擦。